四十九、四十九生只關門狗
阿德嬤嬤絕對是村裡的名人，她長得慈眉善目，見誰都是笑*，頭髮整整齊齊地梳向後面，扎一個牛屎頭，衣服也是乾乾淨淨的，說話聲音響亮，親切，很有人緣。她是村裡的光榮媽媽，積極響應國家的號召，多生多光榮，有時一年生一個，有時二年生一個，一口氣生了我們都數不過來的小孩，而且一律是男的。我說數不過來，不是指數量多得數不過來，而是指我們搞不清她家誰是老大誰是老二，誰是阿三誰是阿四，都長得差不多，很容易搞混掉。聽說她那時生一個，大隊幹部就給她戴上大紅花，敲鑼打鼓地表揚，還有糧食和錢補助，風風光光，村裡的婦女還競賽着生育小孩，但普通的家庭生到四五個也就停了，她是遙遙領先。
阿德嬤嬤一共生了九個男孩，那時已四十五歲了，後來越生越光榮的口號不喊了，她也生累了，她男人也負擔太重了，都說不要再生了。不料五十歲那年，阿德嬤嬤又懷上了，我們山區民間有一句話，叫四十九，生只關門狗，意思是女人最遲能生到四十九歲，過了這個年齡，不會生育了。那阿德嬤嬤超出四十九，本事超強，能力超羣，大意之下又懷上了，打破了村裡的歷史記錄。怎麼辦？俗話說，蝨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一隻羊也是放，一羣羊也是放，再添個人，無非是桌子上多放一隻碗一雙筷而已，阿德嬤嬤咬咬牙，就把小孩子生下來了，又是一個男的，白白胖胖，因爲是五十歲生的，這兒子就取小名叫五十。這樣，她家就有十個男子漢了。這時候，阿德嬤嬤的孫子也好幾個了，孫子比兒子大，外甥比舅舅大，這在農村還是很常見的，人小輩份大。
阿德嬤嬤家住在村子中心，外婆家對面的不遠沿街處，二層的樓房，大門口正上方掛着“光榮軍屬”的紅牌子，她的大兒子在部隊當兵，每年的春節大隊
幹部和公社幹部都會來慰問，敲鑼打鼓，送一付對聯，還有白糧包，還有錢，那時候，我們都擠前擠後地圍着看，心裡好生羨慕，也希望自己快快長大能去當兵。她家進門的客堂間，是毛主席偉人像，兩邊是紅色的對聯：聽毛主席話，跟共產黨走。再邊上掛的是相框，許多是阿德嬤嬤大兒子云海在部隊的照片，穿着軍裝，神氣得不得了。雲海他後來在部隊提了幹，穿了有四隻口袋的軍服，有時回來探親也說普通話了，拿出來敬人的香菸也是高檔的大前門牌，牡丹牌。村人都誇他有出息，他找的對象是公社初中裡的一名老師，先是教政治的，後教英語。聽說部隊裡當了官，可以帶家屬，但云海還是沒有帶去，後來我聽說雲海轉業到了地方，在縣城裡工作，成了城裡吃皇糧的人，把愛人也帶到了城裡，受優待安排進了工廠當工人。許多年以後，我家也搬到縣城裡，而我在省城工作。一次我從省城回到縣城探望父母，在我家不遠處的馬路邊，看見了她，正在一個小飯館門口忙碌着。我問老媽，這徐老師是不是當年教我書的那個，怎麼在這裡。老媽說，她在廠裡下崗了，就在這裡開了個小飯館，搞農家菜。
老二雲浩，是生產隊長，也是村裡的民兵連長，有一杆真的長槍。背在身上威武得不得了。他嗓門大脖子粗，脾氣特別的倔，早上出工，他在村街頭扯開嗓子大吼幾聲，自己幹活買勁，也要求別人象他一樣買勁，總是不停地批評其他社員，大夥對他不滿，但也沒有辦法，只能背後罵幾句出出氣。他家人多勢衆，兄弟十個，誰也不敢當面得罪。他的老婆是村的婦女主任，人是比較文氣的，說話也有水平，比雲浩強多了。
老三雲民，也是當了幾年兵，回來後在公社的郵電所工作，當郵遞員，走鄉串戶的送信送電報。這雲民人長得白淨高大，嘴又會說，特別好色，看到漂亮的女人眼發直，
花邊新聞不斷，有人開玩笑說他玩過的女人超過五十個，他嬉嬉一笑，也不辯解。傳說最厲害的是他與村裡一個婦女通姦，被那女人的老公看破，他大搖大擺地走了。那男的對他也沒有辦法，告到村裡沒用，打也打不過，只好把自己的老婆打了一頓解解氣。
老五雲虎，是村裡的一霸，偷雞摸狗，吃喝嫖賭，袖手好閒，無惡不作，誰也管不住他。偷山裡的樹木出去賣錢，把村裡人養的狗打死吃狗肉，賭博也是場場有份，看戲時在臺下擠來擠去惹事生非，對村裡的婦女動手動腳。老二雲浩多次管教他，也沒有作用，兩兄弟曾經鋤頭鐵耙對打起來，雲虎頭被打破，血流一臉，雲虎揚言要殺了哥哥，二人冤家一樣。但一旦與外人有矛盾，兄弟便又團結如一人，一致對外。
其他兄弟，有的學手藝，有的在家務農，有的還小，在讀書，那雲坤，也就是我們叫他阿坤的，也是我們村裡小夥伴的頭，他們這一家子出領導。
由於兄弟多，個個年輕力壯，圓腰粗胳膊的，誰也不敢得罪他們一家。這農村還是講拳頭大的，天高皇帝遠，誰家勢衆就佔便宜，孤兒寡女的勢單力薄，就受欺負，這是現實，幾十年過去了，現在還是一樣，還是一個個家庭、家族的勢力較量。對於阿德嬤嬤來說，多子多福這句話還是應驗的，撫養的時候是比較艱苦，一把屎一把尿地不容易。但把兒女養大成人後，就獲得了依靠，生活就得到保障了，阿德嬤嬤晚年的生活是幸福的，衣食無愁。他的這些兒子，在農村來說，應該算是比較有出息的，也算得上比較孝順，給阿德嬤嬤老二口臉上添了不少的光彩，掙了不少面子。年老的阿德嬤嬤身骨子也很結實，七十多歲了，一口牙還很齊整，能吃肉喝盅黃酒，燒茶煮飯樣樣利索，只是頭髮花白了，皺紋也多了。
農村，還是人口決定家族興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