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呼呼下了一夜,清晨時分越歌城中開始有人走動,但封城兩日後街上的行人少到極點,除了膽兒大點的,基本沒人敢上街。
這兩日城中一直有官兵巡邏,一是擔心城外叛軍突然攻城,二是保護城中百姓。
當一支官兵巡視到城門前時,忽見一名守在城樓上小兵匆匆而來,領兵巡視的將士攔住那人,“何事如此匆忙?”
那小兵面色被凍得通紅,他大口喘着氣地回道:“城、城外叛軍有變。”
將士聞言面色一改,他領着那小兵立即往皇城的方向而去,那官兵邊走邊說:“我們還在城門口發現血跡,但昨夜大雪確定沒人到過城門口,更不可能是叛軍所爲。”
小兵說越多,將士的面色越難看,他將這小兵領進街旁一處普通的宅子,將士恭敬地對主座的人說道:“大人,城外有變。”
那小兵第一次見大人物,他哆哆嗦嗦地站在將士身後偷瞄着主座上的人,當他對上一旁的御史張弘海時,他立即將視線收回,恭恭敬敬地站着,等候發令。
侍中宋逸聽到將士的話後,他上前問話,“城外發生何事,速速稟來。”
“是,大人。”將士立即應道,然後他轉頭看着正發愣的小兵,“宋侍中叫你稟報呢。”
聞言,小兵哆嗦了下,他往前邁了一步,然後恭恭敬敬地給宋逸行了個大禮,“回大人,屬下在城門口發現大片血跡,但因昨夜大雪不知血跡從何而來。方纔守在城門上的士兵發現在城外駐紮的叛軍營中有變,屬下這才領命過來回城稟報。”
“血跡?叛軍有變?”宋逸眉頭皺起地問道。
那小兵以爲宋逸不相信,他立即應道:“是的,大人。”
宋逸面色一沉,他轉身面對坐於主座上的閻墨贇,“陛下對此事有何看法?”
小兵聽到宋逸的話後,他一個不穩腳差點軟了,幸好被一旁的將士扶了一把,他纔不至於在閻墨贇面前出醜。
閻墨贇緩緩地擡頭看着來報的將士和小兵一眼,再轉頭看看目光灼灼的宋逸,慢慢地,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說:“打開城門,朕想看看城門口血跡究竟是何回事。”
閻墨贇話音剛落,不要說宋逸,連坐着的張弘海都反對了,他們跪在閻墨贇面前,“陛下,萬萬不可出城。”
閻墨贇淡淡地掃了跪在地上的人,他冷哼一聲,越過他們,在門口時他停下了腳步,“都起來,陪朕一塊兒去看看情況。”
當閻墨贇走出大門,藏於暗處的沈光派人緊隨其後,宋逸和張弘海對視一眼,然後跟上閻墨贇的腳步往城門而去。
那小兵奇怪地看着未動的將士,他剛要開口問話,那將士打手勢阻止了他,然後命令他像沒發生任何事情一般,繼續回去收城門。
封城之策本是下下策,這時要開城門讓閻墨贇出去,守在城門口的官兵是不可能讓閻墨贇如此冒險,最後閻墨贇折中了下,親自上城門一探究竟。
從方纔小兵說的看到血跡的地方低頭看去,確實看到雪地上斑斑血跡,而且很奇怪,血跡一眼就看出是從同一個地方落下的。
看到這情況,隨閻墨贇上城門的張弘海和宋逸面色更不好看,突然張弘海眼尖兒地發現有個東西高懸城門
上,他立即跟閻墨贇稟報,閻墨贇親自下令讓人想法子將那物品勾上來。
閻墨贇也發現,城門上有動靜,城門上遠眺看得到的叛軍營帳似乎更熱鬧了,他可就好奇了,自從沈漣漪在叛變者的掩護下秘密離開越歌,便成爲叛軍首領,昨日叛軍壓境可大有直接攻入越歌城中的氣勢啊!怎過一夜,士氣振奮的叛軍就頹敗了?
不可能被昨夜的風雪打散了吧?閻墨贇在心裡挪揄着。
在閻墨贇因想沈漣漪那邊可能發生的事而走神時,突然一支冷箭直直地朝閻墨贇射了過來,那冷箭速度極快,閻墨贇回過神時一道身影從身後竄出,手中一把長戟一發狠將冷箭截住。
閻墨贇看到來者,他微微一笑,彷彿剛剛兇險的一幕並未發生,“相將軍,你果然還是來了。”
相符身着鎧甲將閻墨贇護在身後,“陛下,此地不是您應該來的。”
“多謝相將軍關心,但這個時候,朕覺得朕還是應該上來看個明白,叛軍究竟因爲何事頹然了。”閻墨贇看着相符的背影,靜靜說道。
確定再無冷箭後,相符收起長戟轉身看着閻墨贇,下一刻,他直直地跪下,恭敬地對閻墨贇說道:“卑職來遲,請陛下恕罪。”
閻墨贇上前將相符扶起,他笑着應道:“不遲不遲。”
對上閻墨贇帶笑的眼睛,相符很快地將視線轉移,自相思失蹤,他對閻墨贇的所作所爲十分不滿,一個月前宰相祝封陽同好幾位大臣聯名上書批判閻墨贇的荒誕行徑,當時他的名也差點出現在那奏摺上,後來被夫人一通罵,他才調整了心態,重新審視閻墨贇這些日子的行徑。
那看似荒淫無度、寵信妖女的背後隱藏的東西,相符在被某人暗中召見後便明白過來了。
離那場可怕的宮變已過去四年了,如今天下恢復天平,但每每夜裡被噩夢驚醒後,他都爲當年犯下的罪過懺悔。閻墨贇確實非皇位正統繼承人,但他確實是最適合當郅寧國皇帝的人。曾經走錯的一步,雖然後來慢慢被糾正了,閻墨贇也原諒他的罪行,但他從未原諒過自己。而現在就是他恕罪的時候,想着,相符看向在城外紮營的叛軍,他定眼一瞧後立即發覺那邊情況不對。
閻墨贇眼帶笑意地看着相符,“相將軍也發現了吧?”
看着閻墨贇深不可測的表情,相符的心微微一震,剛剛那一笑令他彷彿回到四年前他被看穿的那一刻,相符眉頭緊鎖,“陛下,有何指示?”
閻墨贇輕輕搖着頭說:“且等弘海將那東西取下。”
“什麼東西?”相符看向正忙碌的張弘海,當張弘海將一血淋淋的包裹從城牆外提上來時,他心裡一驚。
在張弘海身邊查看情況的宋逸看到包裹上凝固的血液後,他面色一變,跟張弘海交流視線後,張弘海沉着臉將東西呈到閻墨贇面前,“陛下,城門口血跡是這東西造成的。”
閻墨贇上前要拆那包裹,相符擔心有詐,他伸手阻止道:“陛下,由卑職替您一探究竟。”
閻墨贇見狀,他欣慰一笑,然後點着頭退後,讓相符去探那包裹中的東西。
相符瞥了張弘海一眼才伸手拆包裹,氣氛瞬間凝重,最後相符心一橫,面色沉重拆開包裹,裡面的東西露出原貌時,衆
人不僅抽到一口氣。
對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時,相符不僅往後退了幾步,連撞上閻墨贇都不自知。
閻墨贇冷着臉越過相符,他盯着張弘海手中頭顱,許久他笑了,“沒想到機關算盡的太子殿下竟是這般下場,想來是有志之士替朕除了這禍害。”
張弘海被這頭顱嚇得面色煞白,站他身邊的宋逸眼尖兒地發現一封信隨着包裹拆封落在張弘海腳邊,他上前撿起那封信,送到閻墨贇面前,“陛下,這兒有一封信。”
閻墨贇接過那沾染鮮血的信,信封上沒有留書,當看到信上熟悉的字跡時,他的手不禁抖了下,離閻墨贇最近的宋逸見閻墨贇面色變化,他關心問道:“陛下,您怎麼了?”
信上用雋秀小楷寫着三行字,“今日彌補當年犯下的錯,人生漫漫,望君珍重。”
宋逸不明信中所言,當他擡頭看到閻墨贇悲傷的神情時,一時不知說什麼,回過神的相符沒反應過來發生何事,宋逸將那信給相符看,相符看後露出比閻墨贇更加震驚的表情,“這、這是賀蘭姑娘的字?”
宋逸聽到賀蘭這兩個字,他的心咯噔一跳,他和張弘海都沒見過這位賀蘭姑娘,那也就是說這封信來自四年前?這個想法令宋逸不寒而慄,他看着相符,想從相符神情中看出點什麼,可相符似乎跟他一樣困惑。
許久,相符難以置信地看向閻墨贇,堅定地說道:“陛下,這不可能是賀蘭姑娘寫的!”
閻墨贇緩過神,看着相符,他輕搖着頭應道:“不,這是她的字。”
宋逸想插話,但他不知從何開口,他只能靜靜地看着相符和閻墨贇四眼相對無言。
這時,將那頭顱處理完的張弘海過來,他察覺到氣氛不對,但他還是恭敬地向閻墨贇稟報說:“陛下,這頭顱是被一把銳利的刀以極其迅猛之勢斬下的,怕是此人也沒料到他會遭遇這等事。”
“有準備的,她特意將這頭顱送來是要朕寢食難安嗎?”說着,閻墨贇看向面無表情的相符。
相符直勾勾地看着閻墨贇,他搖了搖頭說:“卑職不知賀蘭姑娘爲何這樣做。”
“朕早應該明白當年她那般從容赴死是有原因的……”閻墨贇的話戛然而止,他扶着腦袋露出痛苦的表情,“朕若在當時明白她爲自己彌補過失留了這麼一手,她是不是不會喪命了?”
“卑職不知。”相符低垂着頭應道,他對賀蘭萱的印象不佳,但他知道賀蘭萱有一雙彷彿能看穿人心的眼睛,他心裡有鬼未曾直視過那雙眼睛。即使之事重演一回,他依然贊成處死賀蘭萱。
“萱兒……”閻墨贇扶着胸口,呢喃着。
宋逸看了看閻墨贇,再看看相符,當年賀蘭萱的事,他只是略有耳聞不知詳實,閻墨贇和相符的談話在他聽來簡直是天書般難懂。
越歌城內某個宅子裡,被強制坐月子的相思趁着人不備推開一旁的窗,她擡頭看着飄落下來的雪花,她因過去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淺笑,呢喃着:“人生漫漫,望君珍重。”
她即將離開這個宅子,心裡竟有些不捨。
相思在窗邊發了一會兒呆,最後是被窩裡的娃娃哭聲將她飛去的思緒勾回來,她急忙將窗關上,回身去照看娃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