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聽你一個解釋, 我總覺得我應該信你。”蘇澈進到地牢中,他頭上縛着兩指寬的白綾,一身素白麻衣, 眼下帶着兩團烏青。
“今天是我父親下葬的日子, 你有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解釋什麼呢?你已經失去了父親, 我總不能再讓你失去母親。
言幸抿了抿脣:“我那天所說沒有一句虛言, 若是騙你, 讓我不得好死,魂魄困在裡竹山無法轉世輪迴。”
這是對自己最惡毒的詛咒,不光說着今生, 也說着來世。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言幸髮絲擦過蘇澈右臉, 他擡眼看着蘇澈腰中自動出鞘的長劍, 淡然道:“你對我起了殺意。”
那把劍是言幸親手給蘇澈鍛造的, 那時蘇澈年紀還小,言幸握着他的手將劍名一筆一筆刻在劍柄上。
君鈺。言幸是希望他如君子如白玉。鑄劍情形猶如昨日, 而人心已經是不一樣了。
蘇澈道:“若是我對你做下這些事情,你能原諒我嗎?”
言幸嘆了口氣:“自然是不能的。”
蘇澈將劍推回劍鞘道:“我真是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什麼?
言幸側耳細聽,但是蘇澈那句話並未說出來,外面有門生急匆匆來:“門主, 外面那羣人又找上門來了, 吵吵嚷嚷一直在鬧。”
蘇澈眉頭緊緊皺起:“煩不煩, 前兩天不是剛走?”
門生道:“還是因爲之前的事, 他們這次算是賴上咱們了。”
蘇澈萬般不耐煩, 他撩起袍子便離開了,言幸見他離開, 自己再度躺下,躺在牀上發呆。
躺了一會,手腕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他舉起手腕想要看看,一回頭看到了正在外面張望的蘇夫人。蘇夫人這次身邊並未帶着侍女,她懷中抱着一個孩子,襯着她那打了夾板的腿,莫名有些滑稽。
蘇夫人也是一身素衣,但也乾淨整齊,臉頰上還打了淡淡脂粉,她一瘸一拐走到言幸身邊,抱着孩子一聲不吭。
言幸瞪着牆壁,他看着牆壁上斑斑駁駁長出的黴斑,綠褐交雜,像極了自己往後的人生。
蘇夫人猶豫開口:“他們又上來了,這次我想……”
言幸道:“蘇夫人,我能幫你一次幫不了你兩次三次,勸蘇夫人還是好好清理一下門戶,看看究竟是誰在外多嘴多舌。”
“將那些人清理出去便好,也不要來這裡惹我心煩。”
蘇夫人幽幽嘆息:“來不及了。”
她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這封信是你我之間所有的事情,我會將它放在我臥房中,總有一天會還你清白。”
言幸道:“無所謂了,都是我甘心的,又能怪得了誰?更何況等真相大白那一天,還不知道我是死是活。”
蘇夫人扶着牀沿慢慢跪下:“我只再求你一件事,帶走蘇一,我會爲你們兩個打掩護。”
“前面只怕是要鬧起來了,裡竹蘇氏的兩個孩子,至少要活一個,至少要給裡竹蘇氏留下一條血脈。”
言幸看了看尚且在襁褓中的蘇一,蘇一攥着小拳頭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自己命運將要發生變化。
言幸別過臉去,蘇夫人上前抱住他膝蓋:“求求你,帶他離開,我們纔敢真正的孤注一擲。”
蘇一被母親哭腔吵醒,他張嘴欲哭,被蘇夫人下了昏睡咒再度昏睡過去。
言幸答應了這件事,他左手抱着孩子,從後山離開。
施清見到言幸離開,抓起孟如歸手就要跟上去,孟如歸衝着他搖了搖頭:“你留下。”
施清道:“師尊,這幻境這麼大,若是我們兩個走散了怎麼辦?”
孟如歸道:“不會走散。”
他伸出右手,手腕處爬出一根紅線,紅線似乎是有生命一般,試探着爬上施清手腕,而後緊緊抓住施清不肯再鬆手。
孟如歸看着這紅線,略微有些不自在道“去吧。”
紅線聽了孟如歸這話,自動斷成兩半,一半縮回,一半纏繞在施清右手手腕上。
孟如歸道:“你想找我的時候,只要拍拍手腕,它便會指引你往我這邊來,只要魂魄還在,你就能找到我。”
說完這話,孟如歸跟着言幸離開,施清繼續留在裡竹山。
施清跟着蘇夫人到了自己房間中,蘇夫人忍着斷腿之痛,將手中那封信放在自己櫃中。她這次不需要那些侍女攙扶,自己一瘸一拐走到大殿之前。
臨行前她特意看了一眼鏡子,撫了撫鬢間那朵秋海棠。
施清腦中牢牢記着這封信所在的位置,這是他爲言幸洗刷罪名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