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鍾就這麼碎了。
趙清明顧不上前面還有人要取他性命, 他一把抓住施清的劍,將施清推開。他一路踉踉蹌蹌走到那堆碎塊前,雙手顫抖着抱起一塊子午鍾碎塊。
他又拿起一塊, 試圖將子午鍾重新拼起, 在他一番折騰之下, 子午鍾碎塊化作一堆細沙, 細沙從趙清明指縫處流走。
趙清明一把抓住孟如歸衣服下襬, 他近乎癲狂道:“不可能,這不可能,子午鍾是上古神器, 我查過的,沒有人能夠將它破壞。”
“你又用了什麼障眼法?”
施清將趙清明手指從孟如歸衣襬上掰下來, 因爲力氣太大, 生生掰了一根下來。
趙清明覺察不到疼痛, 他用剩下四根手指抓着孟如歸衣襬,要孟如歸給他一個解釋。
孟如歸搖搖頭, 他道:“這東西爲幽陽君所製造,幽陽君當年爲了催動子午鍾,在裡面融合了他自己和狐族少族長的血。”
“很不巧,柒十里就是那個狐族少族長。”
趙清明眼珠轉動,他看向孟如歸懷中那具狐狸屍體, 心中一陣慌亂。
子午鍾壞了, 時空逆轉陣法失效, 那是不是指自己永生永世都不能再回去。明明自己可以回去將所有錯事都糾正, 怎麼這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 子午鍾就壞了呢?
後山有滾滾濃煙升起。
高嶂道:“師尊,時空逆轉陣法已破, 後山開始起火,咱們走吧。”
林中走獸四散逃命,飛鳥展翅離開西黃。
趙清明看着那滾滾濃煙,眼中光亮逐漸消失,他眼神空洞盯着孟如歸,已經說不上是恨意多還是絕望多。
孟如歸看着火勢,他對施清道:“發信號給晚煙,若是來了,讓高嶂帶人去幫她。”
白色信號升起,煙花炸開,星火落下是整個西黃亮如白晝。
幾乎是同一時間,山下有紅色煙花升起。
“師姐說可以了。”施清回頭對孟如歸如此說道。
後山大火瀰漫,火勢往前山蔓延,孟如歸眯着眼睛看着後山熊熊山火,這火勢和範圍比他想象中還要大一倍。
若是任由山火這樣燒下去,只怕會殃及附近附近山中村民。
孟如歸扭頭看着身後還剩下的幾個弟子,他先將柒十里屍身交給高嶂:“你帶着師叔祖先下去,去幫晚煙照顧一下鎮上居民,我怕她自己一個人御船費靈力。”
高嶂接過柒十里,他道:“師尊,我們一起走。”
“我還有件事情沒有解決,等解決完了,我會跟施清一起離開。”
高嶂看向施清,施清對着他做了個不必擔心的手勢,高嶂召喚回配劍,御劍往西黃鎮上去。
孟如歸又伸手解下自己腰間常寂,他將常寂扔給最近的那個弟子道:“你們,御劍走,快,趁着火勢還沒有過來。”
等望峰臺上只剩下他與施清還有趙清明時,孟如歸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他半蹲在趙清明身前,將趙清明散亂的頭髮撥了撥。
趙清明自知已經是困獸之鬥,他身上本就沒有靈力,時空逆轉陣法被破壞後,他就好像是一個廢人一般。
這也是爲何他一年多沒有下山,不肯離開西黃一步。
趙清明看着孟如歸,他喃喃道:“還差一步,還差一步月明就能回來了,明明只差一步,你爲何不讓她回來,你就那麼恨她嗎?”
孟如歸看着趙清明道:“我不是恨她,我只是厭惡她。”
“趙清明,你有沒有想過,青遙山中兇獸極多,她那年不過是一個連靈核都沒有修成的女修,怎麼可能將你從青遙山中救出還毫髮無損。”
趙清明愣了一下,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可是當他醒來時,天地蒼茫,身邊確實只有李月明一人。
“是顧師兄,那年他掏出自己靈核將你換了回來。你都沒有發現,他從你受傷回來之後再也沒有御劍,也再沒有閉關修行。”
“你怨他恨他,怨他不去救你,恨他在你重傷時不去看你一眼,你從來都不知道,他那幾個月比你傷得更重,他連牀都下不來,又怎麼能夠去看你。”
黃粱一夢,終於到了應該清醒的時候,趙清明低下頭,他悲傷至極,卻流不出淚水。
後山火勢蔓延到前山,孟如歸起身,他道:“你留在這裡吧,施清,我們也應該去搭建……”
在滾滾濃煙中,有一人一瘸一拐從山下而來,他腿上還有血跡流下。
原本與孟如歸約定山下見的顧玄蔘此時出現在這裡,顧玄蔘擦了擦臉上灰,他道:“孟十二,你竟然敢放山火,幸好我跑的快,要不就在火裡烤熟了。”
孟如歸張口欲說,顧玄蔘止住他的話頭:“那些女孩子都送出去了,你不必擔心,我看着她們都走了纔回來的。”
趙清明聞聲,他回頭看着顧玄蔘,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他這個師兄。
說起來,已經有十七年了。
他起身上前,不顧顧玄蔘掙扎,一把將顧玄蔘前襟扯開。
時隔多年,這道疤痕仍舊深重,十分猙獰的趴在顧玄蔘胸口上。只通過這道疤,便能夠想象到顧玄蔘扣靈核時會有多疼。
顧玄蔘一把將趙清明推開,他下意識想要將自己衣衫合攏,手忙腳亂之際還不忘道:“幹什麼幹什麼,這裡還有人,有什麼事非是要解開衣服才能說的。”
山火將望峰臺包圍,四人已經看不清周圍景象。孟如歸對施清道:“你應當知道如何將海水引來澆滅山火對嗎?”
施清點點頭。
孟如歸道:“那你引吧。”
施清調動周身靈力,他將相生插在望峰臺上,望峰臺裂出一道縫隙。
孟如歸只覺得腳下一震,半空中傳來一陣巨響,遠處海面出現一條白線,白線翻滾而來,速度極快。
這是海嘯,海嘯帶來狂風,幾乎將四個人從望峰臺上吹落。
息心峰被攔腰撞斷,它上半段跌入海中,激起浪花千萬,拍打在西黃之山上,震下碎石無數。
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施清便發現海水正在後退,他一把抓住孟如歸道:“師尊,快走,若是不走,一會只怕是會被捲入海底。”
“這次海嘯西黃之山應該擋不住,咱們要到後面去造結界。”
遠遠望着,又一條白線翻滾而來。
孟如歸伸手去抓顧玄蔘,他想要帶着顧玄蔘一起走,卻見顧玄蔘衝着他搖了搖頭。
“如歸,你走吧,我說過要陪着他的。”
孟如歸還欲伸手去抓顧玄蔘,施清見再拖延只怕是大家都要死在這裡,他御劍將孟如歸攔腰抱起往西方逃去。
都走了。
顧玄蔘搖搖晃晃走到趙清明身邊,他心中分外安寧,臉上甚至掛了些解脫的笑意。
海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已經能嗅到海水的鹹腥味。
趙清明回頭看着顧玄蔘,臉上有些茫然,又有些恐懼。
顧玄蔘在他身邊坐下,他拍了拍趙清明的肩膀:“別怕,師兄知道你離不開這座山,師兄陪你一起死。”
趙清明將自己靠在顧玄蔘肩膀上,他看着那輪酥紅的夕陽,默默抓上顧玄蔘手腕。
“其實,李月明是我殺的。”顧玄蔘道:“我本不想跟你說,但還是覺得你應該知道。”
趙清明仍舊是靠在顧玄蔘身上,他答道:“嗯。”
“我恨她搶走我的東西,剛好那年她被師尊趕下山,我便去找機會勸說她離開。誰知道她死不悔改,還想要回山上找你帶你一起走,我與她起了口角,便將她殺死在了山下。”
“這一切,皆是我之過,你報復錯了人。”
趙清明又嗯了一聲,他調整了一下姿勢,以一個更爲舒服的姿勢倒在顧玄蔘懷中。他閉上眼睛,沒有再睜開。
孰是孰非,到了現在分那麼清還有什麼意義,這本就是一筆糊塗賬,不如這樣算了。
那年趙清明剛剛被江南城撿回西黃,江南城見他根基比任何一個弟子都要好,便對他分外嚴厲。
別的弟子尚且有偷懶機會,他卻沒有。
有一日趙清明因爲貪睡誤了功課,他怕江南城責罰他,便偷偷躲進伙房大水缸裡面。
衆人找遍了整個西黃也沒有找到,江南城一怒之下讓衆人都回去睡覺。
顧玄蔘趁着夜色悄悄從弟子舍中溜出來,他一路找到伙房,將空水缸掀開。他見趙清明在裡面蜷縮着,便用做飯的大勺子戳了戳趙清明。
趙清明驚恐醒來,他以爲又是江南城要來責罰他,不曾想一擡頭看見了顧玄蔘那雙眼睛。
眉眼彎彎,燦若星河。
顧玄蔘將他從水缸中拖出來,又將他背到身後,兩個人慢慢往弟子舍走去。
外面有細蟲鳴叫,顧玄蔘感受到趙清明在顫抖,他安撫趙清明道:“別怕,以後都有師兄陪着你。”
顧玄蔘沒有食言,他至死都是陪着他的。
第二次海嘯拍打在結界上,施清用盡全力撐着,他往後倒退了兩步。
風太大,施清低頭喊道:“師尊,你若是不行,便將這裡交給我,我能撐住。”
孟如歸嚥下喉中一口腥甜,他搖搖頭,撐着結界等海水散去。
海水退散後,西黃之山上一片焦黑,哪裡還有那兩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