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輒這幾年在邊關與家中甚少聯繫,難保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與什麼人看對了眼。邊關雖然偏遠窮困了些,也出不了什麼世家名門之女,但若是蘇輒喜歡,納入府中做個偏房也沒什麼。早早誕下子嗣纔是重中之重。
蘇輒如何看不出楊太妃的心思,只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沒有。”
楊太妃希望落空,又哼了一聲,“那就聽我的,讓你大嫂幫你相看着,有了合適的姑娘你就看一看,趕緊將婚事定下來。”
蘇輒垂下眼睛,竟是難得恭順的道:“全憑母妃和大嫂做主。”
楊太妃這才滿意的笑了起來。
李氏向來是個心細的,自然看出了蘇輒雖嘴上和順,神色間卻是略有不耐,當下笑道:“我看小叔連日趕路也累了,院子都已經提早命人整理了,小叔還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有什麼話回頭再說。”
蘇輒淡淡一笑,便起身行了禮告辭。
出了院子,蘇輒朝着明月齋走去,走到半路卻忽然頓住,對身後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吧,本王隨意走走。”
身後元寶和百合無聲的退了下去。蘇輒又站定了一會兒,方轉腳朝着西面的清風苑走去。
五年間王府裡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似乎還是他走之前的模樣,連花草都沒有增減,可見李氏確實打理的很細緻。楊太妃擔憂的是,王府不能沒有女主人,可是早二十幾年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找個什麼樣的人,更沒有想過會有個怎樣的女子同他一起打理着這樣一個家。看似繁榮鼎盛實則漸漸落敗,甚至岌岌可危的家。
而哪個女子才能夠與睿智英偉的定王爺並肩而立?
睿智英偉的定王爺立在豔霞一般灼灼芬芳的梅花樹下,仰頭出神。什麼樣的女子?他倒是毫不否認自己是個偏重外貌的,若是長得不入眼那還不如每天自己照鏡子。
當然,除了美貌,起碼還要聰慧,機變,勇敢,堅強,遇事不亂知進退懂籌謀,就像……
“蘇叔叔!”
一聲清脆綿軟又隱隱發顫的呼聲傳來。那略有些熟悉的嗓音傳進耳中竟是令一向淡定從容的定王爺心頭微微一震,緩緩轉身。
漆紅的木門下,青衣少年雪白的手指緊緊的抵在門框上,一雙一如既往清澈明淨的大眼睛裡倒映着他孑孑孤立的身影,眼眶微紅,閃着盈盈的水光。
許是在邊關吹多了風沙,眼神倒是不大好使了,定王爺有些認不出似的盯着少年看了好久,直到少年從門外跑了進來,方纔回過神來,揚起嘴角,張開手臂,淡淡的“嗯”了一聲。
香甜的氣息撲入懷中,幾年不見少年已經長高很多,抵到了他的胸口。他覺得有點陌生,而那無數個難眠的夜晚似總縈繞鼻端的熟悉氣息卻又令他心中莫名安定。便是雙手輕輕環住身前的少年,輕笑着:“長高了不少,本王已經抱不起你了。”
阮清細細的哼唧了一聲,抓起王爺胸前雪白的衣襟擦了把眼淚,待發覺衣襟的主人抱着自己的手臂忽然間有些僵硬,這纔想起王爺微有潔癖的毛病,立時手忙腳亂的用小手將那片慘不忍睹的衣襟抹平,仰起頭小心翼翼的望着頭頂那張不知什麼表情的俊臉,喚了一聲“太、太傅……”又一鼓作氣,細弱蚊吟道:“太傅回京如何也不寫信提前告知,阿阮卻是以爲還要過些天,還想着到時去城門口親自迎接太傅歸來呢……”
往常誰敢在他身上弄上半點眼淚鼻涕,便是直接連人帶衣服一併丟進冰冷的河裡淹透了拉倒,可幹這事的是王爺在邊關牽掛了無數日夜的小兒,竟是深吸一口氣,慢慢按捺下了心中的暴躁。覺得那微涼而溼漉的布料貼在胸口,竟也是熨帖極了。
但這一聲太傅卻是叫的王爺剛剛有些平復的心緒又翻起了新高度,便是挑了眉毛,鬆開身前的少年,涼幽幽道:“本王倒是慚愧,算一算也是許久沒有收到殿下的親筆書信了,唯恐殿下在京中住的安逸自在,貿然提筆反而擾了殿下的清淨。”
要說後院省心,定王府當屬拔得頭籌,若非是府中發生了什麼抄家滅族的大事,楊太妃和李氏絕對不會浪費一滴筆墨去信邊關,詢問日理萬機的王爺的衣食冷暖,大有放任家主自生自滅的寬和心態。
在邊關的那些個枯燥疲憊的日日夜夜,王爺便是靠着某個小兒親筆的牽掛和安慰消磨渡過,習慣成了自然,是以不過是四個月沒有收到信,便覺得歲月漫長難耐,竟是等不及與大軍一同回朝,快馬先行趕回了京中。
阮清怎會聽不出那話裡的酸味,倒不是他懶得動筆,而是先前因着皇上突然下旨令蘇輒滯留邊關整頓民生,一時氣急竟是不小心病了一場,平時不常生病的人一病起來就有些麻煩,纏綿數月不見好轉,皇后素來對他着緊,便命桂嬤嬤日夜陪牀照料,算一算這段時間他連牀都沒得下來幾次,直到收到了班師回朝的消息,才堪堪重新活了過來。
雖是抱着不想太傅擔心的念頭,所以乾脆就沒有再寫信,但現在被問到了臉上,還是有些心虛,只得低下頭細聲道:“太傅在邊關事忙,又要整編軍.務,又要治理民.生,分shen不暇,阿阮總是寫信去打擾反而不好……可是阿阮有給太傅寄及冠禮過去啊。”說着,退後幾步擡眼望去,看到那支他親手打的簪子正插在隨意挽起的烏黑髮間,溫潤的玉石襯得那一雙鳳眼更加飛揚有神,倒是略感欣慰,沒有辜負他的手藝。
蘇輒鳳眼微吊,淡淡撩了小兒一眼,“倒是拿這點子東西來糊弄本王?這玉簪是殿下自個兒打磨的吧?本王倒真是不好挑剔這般粗糙的手工了。”
生來富貴的蘇家二公子什麼精緻的好東西沒見過,這般手工確實有辱眼目。阮清想了一想,眨着眼睛道:“那手工確實不好入眼,但這玉可是很精貴的,我找恪哥哥花了很多錢,搬空了私房纔買到的呢……”
“殿下這是伸手問本王討錢的意思?”王爺斜覷着眼前義正言辭的小兒,這樣站開兩步看去,才留意到小兒斗篷外面加披了一件稍嫌寬大累贅的氅衣,不由得蹙了下眉。
阮清剛要說不是,王爺卻是忽然恢復了溫和的笑意,擡手摸着他的頭,道:“外面冷,去屋子裡說話吧。這麼久沒檢查你的功課,可有偷懶?”
“纔回來還沒說上幾句呢就提功課……”阮清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太傅真是盡職盡責,在邊關整治人上癮了不成?
蘇輒只當沒聽見,轉身當先朝明月齋走去,阮清只得訥訥的跟上。
回到明月齋,婢女百合已經準備好了茶點。蘇輒進屋坐下,漫不經心的擡頭撩了眼就要跟過來坐下的小兒,“屋子裡地龍燒的足,免得待會兒出去冒了風,把氅衣脫了吧。”
看着小兒乖順的由着下人褪去氅衣和斗篷,方纔滿意道:“你在宮裡住的怎麼樣?”
“很好。”阮清樂得太傅大人不提功課的事,便是點頭笑道:“宮裡一切都好,皇上皇后還有太子哥哥也都待我極好。”
蘇輒卻覺得不大好。
真是見異思遷,眼皮子淺,這才幾年,進了宮就覺得比定王府好了,他要是再晚回來幾年,豈非連他是誰都不知了?
也難怪這麼久都沒有給他寫信,敢情是魚躍龍門樂不思蜀!
那種莫名被奪走了什麼的感覺令王爺心內一時難以平靜。
是以憋着一口悶氣,臉色略有些沉。
阮清急於轉移話題,倒是沒怎麼留意,連聲問:“蘇叔叔呢?在鳳凰關過的好嗎?打仗是不是很辛苦?”
王爺這幾年在邊關過的日子,怎堪一個辛苦了得?原本還不願讓這柔柔弱弱的小兒跟着擔心,並不打算細說,可這一趟回來卻發現口口聲聲說着掛念自個兒,大有衣帶漸寬的小兒過的甚是悠閒滋潤,心裡頓覺不大好受,便是堵着一口氣添油加醋的描繪了一番邊關的驚險艱難。直聽得小兒心驚肉跳,臉色變幻直逼秦淮變臉絕技。
待王爺終於講完了,心有餘悸的小兒惶惶拉起九死一生堪堪歸來的王爺上下一通細緻的劃拉,顫着聲問:“蘇叔叔可有受傷?”
“倒是哪裡那麼容易受傷。”王爺頗爲滿意小兒的態度,拎起紅泥小爐上的砂壺燙着一排玉瓷茶杯,卻又是微微一頓,面不改色道:“也就是受了些輕傷罷。”
這話嚇得小兒眼淚都快出來了,便是恨不得立刻扒了王爺的衣褲看看到底傷在了哪裡。王爺一本正經的按住小兒胡亂摸索的手,“受了些內傷,外面看不出什麼,你也不用擔心,待養養便好了。”
“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