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正要將一枚魚刺丟進旁邊的碗裡,聞言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的將魚刺放好,垂着眼睛細聲道:“我今日一直呆在院子裡未曾出去,聽說恪哥哥先前替蘇叔叔打先鋒攻拿下了戎狄王庭,今日不是應該一同參加酬軍大禮麼?”
蘇輒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滿意,竟是難得愉悅大度的主動談起了李恪,意味不明的緩聲道:“酬軍大禮他未曾參加,倒是實實在在的送了本王一個大禮。”
阮清有些茫然的擡起頭。
蘇輒微微一笑,笑容甚是欠扁的挑眉道:“今日本王與白將軍結束了大禮一同迴轉將軍府時,正碰到在將軍府做客的李恪,本王也是有些納悶他既然提早回了城因何卻沒有先來尋你,正要上前招呼上他一塊去前院陪同衆位將士宴飲,誰知那李恪見了白將軍突然跪地下拜……”
說到這裡,蘇輒刻意停頓了一下,定定的瞅着洗耳恭聽的阮清,語調悠長耐人尋味的接着道:“不得不說李恪實在是令本王驚喜,竟是徑自開口就對白將軍說要對白雀負責。”
阮清似乎沒有鬧明白,眨了眨眼,問,“恪哥哥可是又與白雀起了爭執,開罪了白雀?”
蘇輒夾起阮清替他挑的魚肉,細嚼慢嚥的吃了,忽然發覺以往不怎麼愛吃的魚肉竟也是世間美味,吃完這纔再次啓口,“若真是如此倒好了,然這卻是男人對女人負責的那一種,而非拌嘴打鬧。”見阮清訝異的微微瞪大眼,便是愈發心情暢快起來,自覺賣夠了關子吊足了阮清的口味方纔慢慢說道:“本王並非喜歡探聽他人八卦私事的人,想到那李恪素與你交好,他的事你定然關注在意,便耐着性子在旁含含糊糊的聽了兩耳朵。這一聽才知你的恪哥哥實是個人物,竟然趁喝醉了酒睡了白家那個瘋丫頭。”
阮清手一抖,筷子清脆的砸在了桌上,良久沒有回過神來。
蘇輒皺了下眉,隱隱有些不悅。看阮清的反應果然是十分在意李恪那廝的,不過在意也沒用了,相信此時此刻這小兒心中英俊帥氣純潔無瑕的恪哥哥已然打上了放蕩猥瑣的標籤,再無機會可言了。
當然,要徹底肅清小兒周邊的狂蜂浪蝶,倒是還需學了那李恪趁早將人睡了才能一了百了。
蘇輒自然不會好心的替李恪解釋那句“睡了”到底是個什麼睡法,便是全憑小兒去意會揣摩,誤會了纔好。
阮清確實沒有去考慮蘇輒的話裡有幾分可信度,在她的認知裡關於牀榻間睡覺那點事也確實不夠明朗,當下只沉浸在無比的震驚裡,瞪大眼睛看着神情肅然的蘇輒,半晌兒才問出一句,“那……恪哥哥可是要娶了白雀?”
其實,在阮清看來,李恪與白雀兩人雖然看似不對盤,但性情卻是十分的相近,俱是率性明淨之人,若是能湊成一對也算不錯,可問題是這湊一對的方式也太……
一時之間阮清竟然想不出該用個什麼詞來形容此刻心內的感受。
不同於蘇輒,這些年李恪一直就像大哥哥一樣,好像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她回頭都能看到李恪堅實可靠的身影,始終如一的守在她身邊,便似陽光空氣一般的存在。也是李恪第一個開啓了她其實是女兒家的意識,她仍記得那日李恪站在曬人的日頭下面,拉着她一臉迫切惶恐的說喜歡她。
那時候她並不理解這個喜歡,可隨着慢慢長大,加上蘇輒這段日子的灌輸教育,那是種什麼樣的喜歡阮清已經有了些許體味。可自己終究無法迴應李恪寶貴的心意,再面對李恪時心內難免多了一絲歉疚之情,盼着他能夠儘早想通,將來尋到自己真正的幸福。所以在秦煜說起李恪與白雀兩人的事情時,阮清還很是替李恪高興了一把。
可是此刻聽了蘇輒的話,阮清竟然莫名有些失落,並非是嫉妒吃味,而是想起曾經親密無間的恪哥哥就要成爲別人最爲親暱的人,這種就像是家中有女初長成,還未來得及多多相處幾年,便要嫁作他人婦的感覺,讓人高興之餘亦不捨難過。
蘇輒將她黯然的神情看在眼裡,鳳眼微冷,忍不住陰陽怪氣道:“怎麼,你的恪哥哥要娶了別人,讓你覺得難受了?”
阮清回過神兒,抿脣一笑,“阿阮只是在替恪哥哥犯愁,年前我去恪哥哥家中做客,李夫人還曾當面訓斥恪哥哥沒有儘早成家,給她娶個媳婦回去傳宗接代,這下子李夫人該是如願以償高興壞了。只是……白將軍只有白雀這一位寶貝獨女,可捨得將白雀嫁去京城,經年不得相見?”
蘇輒的臉色並沒有緩和多少,哼了一聲,道:“我先前就說了,你那個恪哥哥是個人物,做下那等子事竟然還異想天開的維護自己那點子不值一提的心思,口口聲聲說着負責,卻是直接拔刀照準自個兒的心窩子捅了下去。若非白雀及時趕到,拼力撞了一把,只將刀撞偏插在了肩上,白雀未嫁便要成了新寡,接下來就該扶棺回安京了。”
阮清嚇得小臉刷一下白了,竟是再顧不上蘇輒的臉色,猛地站了起來,急急問,“恪哥哥受傷了?可嚴重?”
“有白雀從旁精心看護,暫時死不了!”蘇輒酸溜溜的道了一句,心內倒是恨不得那一刀插得再準一些,直接叫那廝死個透纔好,也省的半死不活的躺在那裡膈應他。雖然原本他是沒打算將這些後續告訴阮清的,只叫她停留在情哥哥移情別戀的念頭上便好,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難保這小兒一時忍不住悄悄打探,與其讓她從別人嘴裡添油加醋的聽說,還不若他自個兒來說,避重就輕的徹底叫她死了心。
原來,正如蘇輒所說,李恪從酒館出來之後直接去了將軍府不是爲了求娶白雀,而是自覺愧對阮清,又合該要給白雀一個交代,便是要用命作償,以刀刺心。若是死了那便是他罪有應得,若是僥倖能留一口氣,那麼就算是兩清了,回頭再來尋求阮清的原諒。他敢賭這一把,也是清楚自己與白雀確實沒有發生什麼,只不過酒醉和衣抱了一個晚上。只要阮清願意相信並原諒他,就是真叫他死上一回也值。
而關於白雀說的阮清與蘇輒已然成就好事,李恪雖然心痛憤怒,可在他心裡不管如何,阮清都是那個最純潔乾淨獨一無二的摯愛,這些年都不曾變過。只要阮清願意接受他,他全不想去在意。
可是就在刀即將插入心口的那一刻,白雀卻突然衝了出來,將刀生生的撞偏了。
白雀又驚又怒,當下便直言,她其實並沒有真的要李恪負責的意思,只不過對自己說過的話感到內疚,也是同情李恪的遭遇,故意這麼說不過是爲了讓李恪暫時無心他顧,儘早擺脫失戀的痛苦罷了。
誰曾想李恪竟然這麼有骨氣,寧死不屈也要維護對阮清的一腔真情,直接拿刀自戕。
白雀氣的差一點沒忍住再將那刀拾撿起來重新捅進李恪死不開竅的心窩子裡。
這一出生死情感大戲真真是叫蘇輒以及白青巖看得瞠目結舌,不知該作何感想。
白青巖還好,一開始聽了李恪簡短之言只當是李恪與自家閨女真的做成了什麼,說實話經歷了此次戰事白青巖還是挺欣賞李恪的,想着此事雖然糊塗難堪了些,但湊合着將閨女嫁給李恪倒也不錯。可誰知李恪並不想娶了他閨女,直鬧着要自殺。那一刻白青巖都想到了是否是自家彪悍的閨女單相思,藉機強了這個身強體壯的俊俏小夥。
直到白雀冒了出來,說清楚了事情經過,白青巖才知兩人不過是醉的不省人事和衣躺了一晚。堯國風氣開放,北地尤其不拘小節,便是男女之間真的有了手腳,最後卻不成婚的也是比比皆是,算不得什麼駭俗大事。李恪爲了這麼點子清白就尋死膩活,氣節當真令人讚歎的無以復加。
鬧明白兩人都無意彼此,白青巖也就歇了要嫁閨女的心思,只叫人快快擡了血流不止的李恪下去裹傷便算了結了此事。
然而對於此事最不能平靜的還當屬旁觀的王爺。本以爲今日就能兵不刃血的解決了一個心頭大患,哪知看到最後竟是看了一出烈男深情告白的戲碼,便是死也要給他家中那個小兒留一份清白。
這等三貞九烈寧折不彎的高尚情操真真是叫王爺心中嘔一把老血。同時危機感暴漲,直覺不能再叫這李恪尋到一絲機會到阮清跟前搖尾獻讒,自是要在這等子壯烈傳入阮清耳朵裡之前,往這心性不定的小兒心中投下一顆火石炸.藥,提前摧毀情哥哥的完美形象。好方便自己儘快將小兒吃拆入腹,以絕後患。
想來想去,今晚就是個好日子,正好繼續早上未完的餘興。
是以,隨意吃了幾口,蘇輒就無心再一一品嚐下去,口口聲聲說道今日操勞慎重,又委實受了些許驚嚇,此刻正是虛弱的厲害,心慌氣短急需美人香津潤養安撫則個。說着,就以“虛弱”之身一把抱起羞惱錯愕的小兒,跨進了內室。
阮清原本還想借着飯桌上美好的氣氛套問兩句那倒黴磕死的官員的話題,不想被李恪壯烈殉情之舉給打亂了計劃,而顯然蘇輒並不願提及此事,似乎也是有意迴避,她倒是不好再提。只掙扎了兩下,睜大一雙大眼柔柔的望着疾步而行的男人道:“我下午在院子裡落了一身的沙塵,還未曾梳洗,蘇叔叔且先去躺下休息,我先去洗個澡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