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輾轉打聽,才知林海一帶近幾年鍛造行業發展的十分迅速,儼然有要囊括整個堯國器具鍛造的趨勢。蘇輒隱隱猜測先前北地那一批技師很可能聚集到了林海,原是計劃着挖挖牆角,再將人給挖回去,可最後發現連個技師的影子也沒找見,顯然被人隱秘的藏了起來。這纔不得已想出了入主林海,通過商路之便進行鐵器的打造回收。
誰知,自己這頭還沒開始動作,對方就摸了個門兒清,當面就甩到了王爺的臉上。這等彪悍直接的作風,真是叫看慣王爺狠厲的白青巖也不由得抹了把冷汗。
偏偏王爺還不能把人家怎麼着,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若是還想用強,人家一個不高興就將秘密捅出去,不怕王爺你死不瞑目,就怕死的花樣不夠多。
殺人滅口是來不及了,便只得穩着。誰叫自個兒粗心大意叫人揪着了小辮子呢。
耐心的等着對方品完一杯香茗,王爺的臉色已是陰沉的嚇人,好在並沒有立即發作,說出要對方狗命的狠話。
對方似乎也沒打算玩消耗戰,面具下被茶水浸潤的鮮紅的脣輕輕一抿,緩緩出聲道:“與王爺不同,在下只是一個商人,圖的也不過一個利字。所以……王爺入主林海一事請恕在下不能應允,不過,要讓王爺白跑一趟,王爺怕是也心有不甘,在下苦思冥想,終於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就是不知王爺您是何意見了。”
蘇輒眸光微轉,在那張微微開合的鮮潤紅脣上繞了繞,竟是有些移不開眼的鬼使神差道:“且說來聽聽。”
璇璣公子滿意的勾了勾脣角,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剛巧,在下手底下就有幾間王爺所需的地下商鋪,事關不外傳的技藝,王爺若是願意呢,便出材料,由在下主持打造和發放,王爺只需按件支付在下辛勞費便可。”
“本王如何信你?”蘇輒自然不傻,能不假手於人自然要藏得嚴嚴實實的纔好,何況是這麼重要且危險的東西,便是真的要退一步,需藉助他人力量,也要保證消息不會外漏。
雖然現在秘密已經被對方抓的死死的,必要的威脅還是要做的周全細密。否則他連北地都還沒回去,說不準就要以謀亂的罪名半道讓人給砍了。
“王爺便是不信,難道還有他法?”璇璣公子微微一笑,“哦,或者,王爺可以直接殺了在下,然後瞞天過海將在下的產業佔爲己有。”
“璇璣公子可是故意拉本王給你陪葬?”蘇輒纔不信對方說得出這番話,卻沒有絲毫準備和後手。這根本是□□裸的挑釁!
“王爺說笑了,談生意嘛,講求一個公平公正,和氣生財,王爺自進門始臉便拉的跟長白山一樣,在下不過區區一個商人,膽氣短小的很,受到驚嚇一時口不擇言說了什麼,也是情理之中。王爺不會與在下計較吧?”
蘇輒哼了一聲,這還叫膽氣短小,膽子再大一點豈不是要上天!
“那璇璣公子所說的費用是個什麼具體?”
這便是妥協了。
璇璣公子滿意的彎了彎眼睛,眸光亮晶晶的看着怒氣隱忍的王爺,直覺暢快的不能自已,嘴上卻一本正色的說道:“既是按件收費,那便每件收取成本的三倍銀錢吧。”
“你這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你怎麼不乾脆去搶得了!”白青巖算是真正領會到了無商不奸在商貪利的本性了,忍了這麼半天,原以爲對方雖然狂妄了些,也不敢真的明目張膽與王爺作難,誰知這就是個不怕死的土匪。
蘇輒也是驚愕的頓了一下,“璇璣公子未免——”
話還沒說完,璇璣公子突然站了起來,果斷道:“既然王爺覺得有失公允,那就當在下沒有說過吧。王爺事忙,在下就不耽擱了,好走不送。”
呦呵!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
白青巖是個火爆的性子,屢次被打臉,當真是隱忍不得了,也不顧上尊卑了,不等王爺發作便是跳將起來,一把抽出了腰間的佩劍,寒光凌冽的直指猖狂小兒。
只是沒等來預想中的小兒驚恐色變,佩劍拔出的瞬間,周遭呼應一般同時響起了數十道清脆的抽刀抹劍聲,白青巖轉頭一看,好傢伙,裡裡外外數十道彪悍挺拔的身影,將自個兒和王爺圍了個水泄不通。
敢對王爺拔刀,這真是要反了天了!
白青巖正要回過頭去怒喝小兒找死,結果等他轉過頭去,卻發現剛纔還在對面的猖狂小兒從容不迫的轉身走了。
就這麼走了……
“王、王爺……”白青巖被接連的刺激震的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只得悻悻的望向身旁一言不發的王爺。
只見蘇輒一臉晦暗不明的緊盯着那逐漸看不到人影的璇璣公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待得璇璣公子離開之後,那些護衛也悄無聲息的隱退了回去,若不是自己手裡還攥着一把劍,白青巖簡直都要懷疑剛纔是不是自己睡蒙了,做了一場夢。
“給本王仔仔細細的查一下這位璇璣公子的底細。”蘇輒丟下一句話,便是起身好整以暇的朝外走去。
似乎方纔那驚險一幕不過是璇璣公子自保的震嚇手段,兩人直到走出商會,都沒再有人現身阻攔,先前引路的小廝也和進門前一般客客氣氣的將兩人送出了門外,還貼心的附贈了一包大紅袍,道是,“我們公子說王爺許是喜愛這茶的味道,便叫小的特意爲王爺準備了一包,讓王爺拿回去細細品嚐。”
這是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啊。白青巖人窮志不短,當下惡狠狠的一甩手,要連人帶茶葉甩出一條街外。可手剛擡起一半,王爺竟然搶先一拍伸手將那包破茶葉接了過去,便自上了馬車。
“……”
白青巖覺得不可思議,同時也爲王爺的要求感到無力。憑王爺手下斥候勢力,要打探一個人的底細並不難,可偏生這位璇璣公子當真玄機的很,也不知給當地人下了什麼迷魂藥,問誰誰都說不知道,嘴巴比那海底的河蚌還結實,連王爺的得力暗衛都打探不出虛實的人,卻叫他一個外來戶子打探出個什麼好歹來?
雖然王爺事後也說了,無需太過詳細,他只要璇璣公子的畫像和住址。可王爺素來英明,怎麼這回就裝起了糊塗?人家若是能輕易叫您瞧見廬山真面目,還用得着多此一舉帶了張面具來見?說明人家根本就不怕您找出什麼畫像來。
不過,白青巖也不是白活了一把子年紀,總算是從自家閨女口中套出了璇璣公子大致的住所。
當他將這個不太確定的消息如實告知王爺後,王爺只是不鹹不淡的點了點頭,再沒多做表示。
就在白青巖轉身回自己房間之後,神情詭異的王爺突然從椅子裡站了起來,隨手扯了一件黑色的外衫裹上,便推開窗鬼魅般飄了出去。
仲夏炎夜,海風鹹溼,花木葳蕤的琳琅庭院裡燈火漸熄,不算明亮的月光之下,一道沉黑的身影繞過四周的隱衛,輕飄飄的落下牆頭,直奔正中唯一亮着燈光的房間而去。
待轉過遊廊,就見一排提着木桶和巾帕的丫鬟進了門,不一會兒又空着手從房中走了出來,看起來房中的人正準備沐浴。
又等了一會兒,確定那些丫鬟短時間內不會回來,沉黑色的身影方悄無聲息的掠到了映照出光影的窗下,輕輕的推開一條窄小的縫隙。
然而預想之外的是,屋子裡的人確實在洗澡,但在澡桶的後面多了一道山河水墨屏風,所幸那屏風是輕細的蠶絲織就,幾乎半透明,再被水花打溼,後面澡桶裡半坐的身影便是若隱若現。
窗外的目光隔着屏風緩緩的繞過平滑纖細的肩背,在那一頭烏黑的長髮掩映下依稀辨出了一張精緻小巧的側臉,只是視線太過模糊,只能辨認出那是個女子。
正看得專注,意欲翻進窗內更進一步的窺視,冷不防一個物事撞到了自己的小腿上。黑影悚然一驚,飛快警惕的目光落下就見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從自己的腿上擡了起來,一雙大眼迷糊中帶着幾分被撞的惱意。
小寶怎麼都沒想到尿急出來遛鳥,會在自己孃親的窗外撞到意欲不軌的淫賊,呆愣了一瞬立即反應過來張嘴大呼。
可那一聲“淫賊”還沒喊出口,就被一隻大手捂回了肚皮裡,隨即腳下一輕,瞪大眼像只小雞仔一樣被淫賊輕飄飄的拎過了牆頭。
小寶覺得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夢,因爲他夢見自己飛起來了,雖然是被人帶着飛,可璀璨的星空之下翩躚在屋脊牆頭的飄逸之感真是過癮。
自出了自家的庭院,頭頂的人似乎也不怕自己再叫出聲了,大手從嘴邊挪了開,只輕鬆的拎着他的後領穿梭來去。小寶渾然忘了那一瞬間驚見淫賊的恐懼,興奮的撲騰着小手大叫着,“再飛高一點!”
淫賊也覺得今晚出師不利,方纔驚慌之下沒有細看,也並未多想下意識就將這唯一的目擊者給隨手擄了出來,可這會兒趁着月光再細細觀看手中的小雞仔,越看越覺得眼熟,可不正是姓李的那個私生子麼!
蘇輒忽然有些後悔魯莽之下擄劫小兒的衝動,直接敲昏了走人就好了,幹嘛要多此一舉將人帶出來?不能殺人滅口,可又被看到了自己的容貌,現在再送回去怕是也不妥了。
蘇輒覺得林海此行真是事事不順,連最基本的章法都似乎被什麼不知名的東西詭異的打亂了。最後也只能先硬着頭皮將人帶回去,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