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一直都是半冬近身伺候着,王爺顯然未被仇恨矇蔽了頭腦,一如當初待魯國公主般甚是大方,各種珍貴的食材補藥不要錢似得往鍋裡燉,所以阮清恢復的也很快。
令阮清不痛快的是,王爺每天都會往她牀前杵上那麼一會兒,顯然這段時間王爺厚臉皮的功力又增進了許多,竟是視她的冷漠和厭惡於無物,一開始坐在牀邊只不停的自說自話,後來發現連個白眼都得不到,索性改道做起了說書先生的行當,人模狗樣的抱着本書自顧自的唱唸。
以前阮清閒來無聊還是很喜歡聽聽書看看戲的,可這樣風雅的消遣由溫儒的說書先生或柔美的戲子來做,讓人覺得身心愉悅,眼下換一個硬邦邦的冷麪閻王來做,除了滿滿的違和感,阮清只覺得猶如魔音繞耳,煩躁的想要殺人。
阮清覺得這可能又是王爺另類的折磨人的法子,原先是身體上的摧殘,現在纔是對人心的磋磨。要將她從裡到外折騰個徹底。
這一日正由半冬服侍着用早飯,王爺又衣冠楚楚大袖飄搖的走了進來。
阮清不經意的掀了一下眼皮,見王爺這次並沒有揣什麼話本子,而是又換了個新物事,粗粗一眼瞧着似乎是根半臂長的簫。她繼續喝着百年老參熬煮的雞湯,無心理會那廝又整什麼幺蛾子,可偶然擡眼瞥見那廝閉目吹簫的畫面,腦海中竟然不合時宜的想起了那晚自己被大手用力按向某根熱騰騰的大簫的羞恥情景,那一口雞湯就這麼嗆在了嗓子眼裡,差點背過氣去。
無恥!下流!齷蹉!
這是故意來噁心她不成!
原本聽在耳中還算清雅動聽的音律頓時也變得刺耳,像一陣穿了線的鋼針從腦中一遍遍穿過,生拉硬扯的人渾身顫慄。
“滾!”阮清終於忍不住滿心滿肺的惡寒,狠狠的將手中的碗砸了出去。
伴隨一聲悶響,半碗雞湯盡數澆在了王爺的腦門上,白玉碗炸開,碎片將白皙的額頭割出一道鮮紅的口子,熱乎乎的鮮血混合着乳黃色的雞湯頃刻順着冷硬的鬢角流淌如注。
半冬“啊”的驚叫出聲,手中端着的托盤也嚇得滾落了一地。
簫聲戛然而止,蘇輒卻是一動不動的坐在距離牀邊不遠的矮凳上,漂亮的鳳眼被鮮血和雞湯糊住,看不清表情,只將脣邊的簫稍稍拿離,半垂着眼眸看着腳下狼藉的碎片。
阮清也在這一刻僵住,揚在半空尚未收回的手指不受控制的痙攣了一下,下意識想要問一句什麼,卻又生生的止住了。
“王、王爺……”半冬欲言又止,似乎是想提醒蘇輒頭上的傷口,然而看見蘇輒陰沉的可怕的臉色,立馬把話嚥了回去,膽戰心驚的朝牀前挪了一步,護在了阮清身前。
“出去!”蘇輒忽然冷冷的喝了一聲。
阮清直覺這句不是對她說的。把人家腦門都砸出花了,還想安然無恙的出去?半冬倒是很有覺悟,可想到王爺的手段,又覺得將自家脆弱的小主子獨自留在這裡實在不是一個忠肝義膽的奴婢該做的事。
半冬顫巍巍的挺了挺胸脯,立意要與小主子同生共死,可一擡頭對上王爺冰冷的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因染了血跡更顯得凶煞駭人,便是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只得做了貪生怕死臨陣退縮的奴婢,擔憂的望了小主子最後一眼快步奔出了房門。
半冬這一跑阮清就回過神兒來,初時的震驚和悔意慢慢退去,又恢復了先前的平靜淡漠,慢慢收回目光背轉身躺回了牀上。
原以爲那人要麼盛怒之下會再來折磨自己,或者直接換個更大瓷瓶原樣給自己的腦袋來上那麼一下狠的。又或者,先去處理了傷口再回來處置自己。可過了好半天阮清也沒聽到身後有丁點響動。
自己便是金手指,也不可能將那內心暴戾的活閻王點成定海神針啊,是被砸傻了不成?
阮清緊緊閉着眼睛強迫着自己不要轉頭去看。
她承認在看到鮮血涌出的那一刻,心疼了一下。但相比那人對她做的那些瘋狂殘忍的事情,惱意和恨意終究還是蓋過了那一點擔憂。
鼻端縈繞的血腥氣越來越重,阮清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剛在屋子裡殺了一隻雞,撲騰了滿屋子的血味。轉念又想,那麼大一個活人便是隨隨便便流點血似乎也要比一隻雞要多好幾斤,若是任其這麼流下去,估計就真要乾屍掛牀頭了。
果不其然,當阮清終於不耐煩的回頭看去,就見蘇輒一臉血的挺在那裡,那點雞湯裡的油也糊不住泉涌似得血水,將半幅衣襟都染了個通紅,只一雙鳳眼黯然無光的低垂着,甚是可憐。
阮清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曾經養的那條小白狗,臨死之前似乎也是這般哀怨的眼神。
蘇輒終於要死了……
心中閃過這個想法,阮清原本該感到解氣,可不知爲何又覺得不甘。這條命是她千辛萬苦忍辱負重才換回來的,就這麼死了那她豈不是白折騰了一番?
這幾日躺在牀上,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將這個殘忍無情的男人千刀萬剮,現在只是剮了那麼一下,他就要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想到這兒,阮清氣呼呼的坐了起來,“你若是想死就滾一邊去死,杵在這裡是想讓我做噩夢不成!”
這似乎是阮清醒來之後第一次開口說話,大概是因爲太久沒有開口,聲音略有些沙啞乾澀,微微顫的人心疼。
蘇輒終於有了些許反應,卻也只是稍稍擡眼。也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阮清竟覺得那雙被血跡模糊的眼睛看起來竟有那麼幾分委屈。
委屈?
阮清不由得愣住,總覺得這樣的情緒出現在王爺臉上透着些詭異和新鮮,可眼睛已經被那片鮮紅晃的有點眩暈了,忍不住又啞着嗓子吼了一聲,“你到底想怎樣!要麼就趕緊出去包紮,要麼就乾脆給我頭上也開上一下!”
蘇輒緩慢的眨了一下帶血的眼睫,低不可聞道:“你不是想我去死麼……我死了你也就不用再煩心了……”
聲音雖小,可明顯就是說給阮清聽的,真是咬得字正腔圓。阮清直覺要被氣死了,她算是知道了,他根本就是故意噁心她,死也要她不得安寧!
當下脫口道:“是啊,我巴不得你趕快死了!只是請你死遠一點好嗎,我聞不了血腥味!”
“我不!”蘇輒突然瞪着眼來了這麼一句。
阮清咯噔一下噎住,實在是始料未及這神來一句,竟是從那個冷硬霸道的男人嘴裡喊出來的。
她真想問一句:王爺,您的節操都被隔壁的狗給吃了麼!
王爺果然不負所望,掛着一張血糊糊的臉,甚是沒有節操的道:“除非你親自替我包紮,否則我便坐在這裡,等血流乾。”
阮清懶得再理會,眼不見心不煩,便是徑自下牀,趿拉上綿軟的兔毛棉拖,就朝門外走去。
“你去哪兒?”蘇輒一把拽住阮清的胳膊,猛地從凳子上起身,因起得太急,流血過多而晃了晃。
阮清沒有擡頭去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和無措,甩了下手,意料之中的沒能甩開。“放手。”
“不放。”蘇輒攥的更緊了。
大冷的天,隔着一層衣服都似乎能感受到那隻手心沁出了一層溼汗。阮清忽然覺得這些天以來,自己的堅持和惱怒沒了意義。
她垂下眼睛,心平氣和道:“我去叫人拿藥來。”
蘇輒眼睛一亮,卻並沒有鬆手,只小心翼翼的低頭看着阮清面無表情的側臉,有些低聲下氣的道:“牀尾的箱子裡便有藥。”
阮清沒有再掙脫,任由蘇輒一路拉着回到了牀邊,看着蘇輒熟門熟路的從牀尾取出一個小藥箱,翻出一瓶傷藥。
王爺動手能力一向過人,也不敢勞煩攝政王親手去擰帕子了,將藥塞到阮清手裡,便兀自將阮清飯後準備用來淨手的帕子扔進水裡隨意攥了一把,擰乾遞到阮清另一隻手上。
過了這麼久,水早就涼了,帕子涼沁沁的捂在傷口上,倒是減少了些許疼痛,可按在帕子上的手勁是一點都沒吝嗇,直到那張做慣清冷的俊臉痛的齜牙咧嘴,阮清方緩了手勢,聽不出什麼情緒的道:“你放我走吧。”
蘇輒頓時僵住,彷彿連同額角傷口處的鮮血都被這一句話凍住,胸中以及腦中都沉悶的似要炸裂。
“阿阮……”蘇輒緊緊抓住阮清用帕子輕輕擦拭着自己臉頰的手,心中從沒有過的恐慌令手指微微發抖。然而一切道歉的話說出口都顯得太過蒼白。
即使沒有秦煜說的那些事實,那晚酒醒之後他就已是悔的腸子都青了,他寧願阮清像以前那樣牙尖嘴利的嘲諷譏罵他,甚至只要能解氣用劍刺他一個熱乎乎的窟窿都成,也不要悶在心裡一言不發。
是以當阮清把碗砸向他的時候,他想到的不是躲開,而是欣喜的生生的受了。原以爲這樣多少能讓她發泄出心中的鬱氣,卻是怎麼都沒想到她會說出讓他放了她,用幾日以來他最爲期盼的柔和溫順的語氣說讓他放她走。
不知是從何時起,曾經那個喜愛他依賴他的小兒總是一個勁兒的想要逃離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推開他,讓他惱怒,甚至控制不住憤恨,就像現在聽到這句話,心底再次燃起滔天的怒火,想要將她徹底掰碎狠狠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你好好休息,我回頭再來看你。”蘇輒最後只是說完這一句,站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