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蘇輒帶了兩名隨從上了扎翠山黑風寨。雖然信中要求蘇輒一人前往,可五千兩贖金打包起來也要一口大箱子,定王身份尊貴如何會不要形象的頭頂大箱赴約。
所以當王二霸見到蘇輒多帶了兩名扛箱子的下人時,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不過兩個人而已,便是再來二十個,上了他的地盤還能翻出天去?
王二霸橫刀立馬的一隻腳踩在椅子上,暢快得意的瞟着緩步而來的仇人蘇賊,心道,十年不見,此賊子越發人模狗樣了,竟是比少年時還要晃眼奪目。若非清楚眼前那白衣飄飄眉目絕豔出塵的乃是殺兄仇敵,王二霸簡直都要以爲看見了從山頂上飄落凡間的仙子。
但看着那賊子隱隱熟悉的氣度風采,王二霸立馬聯想到了先前擄來的小兔子,雖一個嬌俏嫵媚,一個霸氣側漏,但二者竟是在某些地方出奇的神似。難道這也是廝混久了互相沾染了彼此氣息的緣故?
想到這裡,王二霸鄙夷的一咧嘴,哈哈笑道:“王爺果然守時守信!單是這爲了情郎便不惜隻身犯險的情操就令人垂淚!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蘇輒微微挑眉。
情郎又是那一出?
但王爺素來是個榮寵不驚的,神情淡淡不露聲色的停住腳步,看向那隻自尋死路的千年王八,簡短道:“人呢?”
王二霸呲了呲滿口的大黃牙,惡狠狠道:“來都來了,還怕見不到人?王爺莫要心急,待老子結果了你,你自然就能圓滿了心願,見到你想見到的人了!”說罷就對四周一揮手,示意手下將人圍住。
蘇輒站着不動,不急不緩道:“二當家果然還是那個急性子,竟是像從前那般連兄長的屍身都顧不及收走便落荒而逃,此次也不欲先驗看贖金嗎?”
王二霸被戳中了痛腳,氣的眼眶子都要炸裂了,若非知道蘇輒的身手不凡,早就恨不得掄起大刀先衝上去將之砍成七八段了。聞言倒是冷靜了下來,蘇輒的命是一定要取的,銀子自然也是要收的,遂擡手止住了手下的動作,看向蘇輒身後的大箱。
蘇輒微微一哂,身後的隨從會意的將箱子擡出,打開蓋子。
碼的齊齊的雪白的銀錠子頓時閃瞎了一衆惡狼的雙眼,呼吸聲此起彼伏,顯然是很久沒見過這麼多現銀了。
不等惡狼們撲上來爭搶,那兩名侍從手腕一轉,巨大的箱子忽然從中間彈開一層,露出底下半截,一堆造型擺放齊整的白骨迸入了衆人的眼簾。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王二霸卻是當先目光一凝,臉色驟變。
蘇輒滿意的望着王二霸的臉色變幻不停,冷聲譏誚道:“二當家果然兄弟情深,竟是一眼就認出了兄長的屍骨,實在令人見之忍不住垂淚。”
“蘇輒!”王二霸一雙牛眼目眥具裂的瞪住蘇輒,那眼神恨不得一口將眼前風輕雲淡的人活吞了。他尋了大哥的屍骨這麼多年都沒有下落,沒想到今日方能得見,竟是被蘇賊這般隨意的裝了箱擡到了眼前。
倒不是他果真眼神犀利僅憑一堆骨頭就認出了此乃兄長之軀,而是這些年他不斷地打探蘇輒的情況,對蘇輒的瞭解可謂比親孃還熟悉,自是清楚蘇輒不會弄一副假的來糊弄他。蘇賊奸狡,敢隻身上山必定不會全無防備。
若是最初他還確信蘇賊狂妄竟真的一個人上山尋死,此時看到了這副屍骨才意識到,蘇賊卻是要用這副屍骨來威脅他!
果然,接下來就聽到蘇輒慢吞吞道:“其實,本王早就想將令兄的屍骨歸還,奈何一直沒有機會。恰好二當家熱情邀約,本王便借了這次機會將令兄一併帶了上來。二當家不必感動,只消將人帶出來與本王相見,本王保證完好無缺的將令兄奉還,如若不肯……那本王也只好昧着良心先毀了令兄的屍骨,提前給本王踐行,黃泉路上倒也不會孤單。”
王二霸瞪着那所謂“完好無缺”的屍骨,只覺得心肺都快要氣炸了。更可恨的是那蘇賊摸着心口一臉施捨的模樣,好似真的不從他心願,便要忍痛一把火燒了他的兄長一般。
王二霸卻不是不願遂了蘇輒的要求,若是能換回兄長的屍骨重新好好安葬,只讓蘇賊與情郎死前見上一面也無妨。可就在昨晚那隻狡猾的兔子採用了一招聲東擊西從他們眼皮子底下給逃了。害得他半夜從斬殺蘇賊的美夢裡驚醒,召集人手費了一個多時辰才堵住了逃竄的兔子。哪知那兔子身嬌體軟,跑了那麼一點路就雙腿打顫,在衆人的圍堵之下慌不擇路一個跟頭便從一處斷崖上滾了下去。滾得果真比兔子還快,連衣角都沒抓住就不見了人影。
從那麼高的崖上摔下去,便是鐵打的兔子也要摔成一灘破爛,何況那麼脆弱的一隻。他都懶得再費人力下去用鐵鍬去鏟了。
好在,蘇輒並不知情,仍一個人悍不畏死的爲兔子情郎攀上山來。只是如今,怕是要再次舍了兄長,忍痛先了結了深仇。
便是權當砍了蘇賊陪葬,給兄長賠罪吧!
想到這兒,王二霸深吸了口惡氣,瞪向蘇賊,“便是兄長在天有靈,也當理解我今日的不得已,你妄想以兄長的屍骨來威脅我怕是也要落空了,實話告訴你吧,你那情郎昨晚便已葬身山崖,早已是一灘死魚爛肉,你若是想見,我便成全你,這就送你們去下面匯合!”
蘇輒渾身一震,一雙鳳目瞬時寒光畢現,似箭般陰冷的盯住王二霸,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麼?”
王二霸見着蘇輒終於不復先前的風輕雲淡,神情大變,甚感得意的露出一口大黃牙,難得耐心的重複道:“你若不信儘可問問我的兄弟們,昨晚他們可都是親眼看着那小兒摔下山崖的。可惜了那般如花的嬌兒,倒是頗有些腦子,假裝翻窗跳下斷崖,引開了看守逃出屋子,只是在扎翠山的地盤上他卻是能逃到哪裡去?也不過最後還是被堵在了半山腰,驚慌無力之下當真滾下了斷崖,做了那山中的死鬼!嘖嘖,幾十丈高的山澗,那麼輕飄飄的一團落下去也要費上一段時間,如今怕是山下的鮮血都還沒有凝固呢……哈哈……”
張狂得意的笑聲肆意的迴盪在山間,似鬼哭狼嚎。
蘇輒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底一片殷紅,看的王二霸心頭劇震,竟是再也笑不下去,差點被一口痰噎死。那般殺氣如有實質的從那一雙斜斜挑起的鳳目裡直直刺來,刺的他渾身僵冷,彷彿置身冰天雪地之中,下一瞬就會被凍成渣。
王二霸直覺不好,便要抽身後退。隨即聽到一聲冷厲斷喝。
“分屍挫骨!一個不留!”
蘇輒發出這一聲喝令的同時,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刀,身影一閃,便原地不見,下一瞬卻是出現在慌張退後的王二霸身後,雪白的刀光閃過,手起刀落,血淋淋的一顆頭飛出,滾了一路滾進了遠處的一條臭水溝裡,已然看不出本來面目。只有那仍僵立在原地沒了腦袋的身子提醒着衆人,那顆頭的主人是誰。
四面匪衆膽顫心寒的看着大當家眨眼就被齊脖削了腦袋,險些嚇得掉了手中的刀。只一人察覺有異,攥了攥空蕩蕩的手掌,才發現怒砍大當家腦袋的那把刀竟是那般眼熟,可不就是上一刻還在自個兒手中的寬背大刀嗎!卻是如何一眨眼變戲法似得跑到了蘇賊的手裡,還成了砍殺大當家的兇器?
雖然大當家被砍,幾乎嚇破了衆人的膽,但想到來人不過三個,寡不敵衆,總要先替大當家報仇,便是又重新強打了精神揮起手中的刀朝三人撲了上去。
可喊殺聲還沒落地,原本晴朗的上空忽然變暗,伴隨着呼呼的風聲,烏雲頓時壓上了頭頂,衆人驚詫的擡頭望去,暗道,蘇賊可恨,連老天都看不過眼,要降下一道天雷劈死賊子。
可那一絲欣喜還沒泛上心頭,衆人便看清了那壓頂的烏雲卻不是烏雲,而是一隻只碩大的風箏。
風箏從對面山谷順風飛來,上頭皆是吊了一個個全身黑衣的身影,隔着數丈,那些掛在風箏上的黑衣人便是搭箭拉弓,利箭嗖嗖的連射而來。
蘇輒看都不看那哀嚎倒地又被接着跳下的天機衛分屍遍地的土匪一眼,順手扯過身邊一個尚有一口氣的土匪,怒目厲聲道:“帶我去那處斷崖!”
阮清墜落的斷崖在扎翠山東面的半山處,此地原是王二霸闢出練功的地方,每日清晨立在崖前倒是滿目清新的好風光,霧靄淡淡,綠樹橫斜,放眼遠眺可見方圓十幾裡景緻,頗有一覽衆山小的意境。
帶路的山匪渾身瑟瑟的指着斷崖的一角,唯恐說的慢了就會如同那些被分屍的同伴一樣命喪黃泉,極盡詳細的飛快描述着美少年墜崖的情景。
卻不知那自以爲毫無隱瞞的描述,便是字字紮在了王爺的心頭上,終於在看到崖邊樹枝上掛着的半片青色錦緞時,飛起一腳將那心存僥倖連聲求饒的土匪踹下了山崖。
那力道幾乎將人踹飛到對面相隔數十丈的山壁上,飛到一半方中途斷線的風箏般掉進了濃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