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時辰過後,阮清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推辭了凌風親自相送,只讓門外候着的丫鬟帶了自己去尋李恪,稍後自行出府。
李恪果然已經挑完了衣服,正站在院子門口等候,看那樣子似乎已經站了許久,本就不算白的臉被日頭曬的微紅。阮清微微錯愕,快步走了過去。
“恪哥哥這麼快就看完衣服了?”又看了看李恪空空的兩手,狐疑道:“難道竟是沒有恪哥哥中意的,怎的一件都沒帶出來?”
李恪哪裡還有心思挑什麼衣服,衣服雖都是好的,卻是全看不見他的眼裡去,只惦記着兩人關起門來究竟在說些什麼悄悄話,只隨意掃了兩眼藉口沒看好便出來了。可到了院子門口看到那緊閉的門扇,他又實在不好直接踹了門闖進去,若不是這些年練氣的功夫還算足,只怕早就繃不住了。
剛剛看到阮清從廊下轉出來時,那一刻,李大公子竟感覺好似未斷奶的娃子見了親孃一般,激動的險些直直奔上去。
眼下聽到阮清這麼問,倒是不好說自己根本就無心看那勞什子的衣裳,便是再好看,也得有人看啊。只含糊道:“屋子裡悶,我見着也沒什麼特別好的,就先出來等你了。”
屋子再悶,還能比在日頭底下曬脫一層皮難忍?阮清倒是將他後面那一句聽到了心裡,略有些過意不去的道:“只前些日子我答應給銘兒妹妹買幾樣得體的首飾,想讓凌風幫忙留意着,倒也不是刻意迴避恪哥哥……”
這話倒是挑不出什麼,但說這話的卻是阮清。別人聽了還會想着這是郡王有心給相好的妹妹添首飾,少不得要引爲談資。郡王要避諱一二也是合理。
可李恪卻知道全不是這回事。
阮清不這麼說還好,這樣刻意的掩蓋反而更加令他懷疑兩人到底在屋子裡有什麼貓膩。在來侯府之前他便擔憂阮清是被凌風所吸引,要分佔了自己在阮清心中的分量,如今看來,他還真不是瞎擔憂。
李恪心中有些煩躁,忍了又忍,覺得若是在自己離開之前不將某些話說明白,等他真的走了之後,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們不用跟着了,我認得路,稍後我們自己出去就行了。”李恪揮退了身後的丫鬟,突然伸手拉住了阮清的手臂。
阮清茫然的轉身,望着一臉莫名糾結的李恪,輕聲道:“恪哥哥怎麼了?這會兒日頭正是曬人的時候,恪哥哥若是有什麼話先回車上再說吧。”
李恪卻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心裡焦躁的不行。
阮清說這話倒也不是推脫,他皮膚嬌嫩,才曬了一會兒就有些發紅,站在這裡說話確實不妥,可李恪只是拉着他站到了旁邊的矮榕樹底下,確定日頭再曬不到阮清身上,方猶豫着開口:“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事?若有什麼你可盡數與我道來,不然,我乾脆跟我爹回一封信,告訴他暫時不去軍營,先留在京中陪着你。”
阮清暗自一驚。李恪一向爽朗率性,不耐多思,他倒不認爲李恪能猜到什麼,只是被李恪突然說出的話嚇了一跳,總覺得今日的李恪眼神有些不一樣,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便是扯開嘴角笑了笑,搖頭道:“恪哥哥多想了,我能有什麼事。你去軍中鍛鍊是好事,更該抓住機會,將來也可像你爹那樣叱吒沙場,做舉國愛戴的大將軍,卻怎麼說出這般渾話來。”
李恪定定的看着他,一雙烏黑的眼睛迫切的灼灼發亮,“阿阮,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卻是怕嚇到你不知該如何開口,可是一想到我要離開京城,到離你很遠的地方去,也許幾年都再見不到面,我心中越發沒底,總覺得若是此時不說,將來也就沒了機會。你……”
可話到了嘴邊卻又實在吐不出來,李恪不由惱恨的跺腳。
阮清被他搞得一頭霧水,實在看不得李恪這般似狗急跳牆的模樣,好歹也是十七八的人了,真真是叫人看不下去。便按了按李恪的胳膊,輕聲道:“恪哥哥想說什麼,我便聽着就是了,你彆着急。”
李恪被他柔柔的聲音安撫的稍微平靜了幾許,心卻越跳越快,咬了咬牙,脫口道:“我、我其實一直都喜歡你!”
阮清微微瞪着眼,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是這個啊,我當是什麼呢,竟叫你這般爲難。我也喜歡恪哥哥啊,恪哥哥特意說這個做什麼?”
李恪一看就知阮清沒聽懂他的意思,雖然因爲阮清那句喜歡心中歡喜了一瞬,可也清楚阮清所說的喜歡和他所說的不是一回事,不由的更着急了幾分。
死豬不怕開水燙,既開了頭便沒有退縮的道理。
李恪下定決心,眼一閉道:“我說的喜歡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是……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阮清噔時傻了眼,不可思議的望着李恪,確定面前這個脣紅齒白的做不得假,也不似遭了什麼魔瘋,哭笑不得道:“恪哥哥在說什麼呢?難道恪哥哥竟是僞裝多年的美嬌娥不成?”
那臉雖是俊俏了,可委實不夠白,說是男扮女裝都不會有人相信,別說是跟那美嬌娥搭邊了,阮清故意這麼說也是看李恪緊張的話都不會說了,逗他一逗。
李恪卻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拉近,難得鄭重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自不是什麼美嬌娥,可我知道,你同我不一樣,你本不該是這般模樣……我雖不知是何緣故,但五年前……總之我知道你是女兒家,而我也是一早就喜歡上了你!我……我……”
阮清覺得有一瞬間自己懵圈了,全聽不懂李恪在說些什麼。且先不去管那男女的問題,便是五年前,他纔不過八九歲,還是個孩子呀!這位李公子是被哪家孤魂奪了舍不成?
可看着李恪那難得肅重正經的模樣,倒也不似抽了瘋。便是心中微微一凜,掙開李恪的手,“恪哥哥可是哪裡不舒服?我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或者,我是哪裡做錯了什麼惹得恪哥哥不高興了,恪哥哥才故意這般?可是因爲剛剛我故意支開你?”
望着阮清發白的小臉,那一雙時刻都靈動清澈的大眼睛此時滿是委屈和驚懼,不禁令李恪悔恨自己一時衝動,竟是沒有考慮過阮清的感受就將話說了出來。
他以前一直以爲自己埋藏着心思,假裝不知,也是替阮清守着這個秘密,卻一直不曾想過,阮清是否也是被矇在鼓裡的那一個。靜下心來再細細分析,他才意識到,這些年阮清一直同他們玩在一起毫無芥蒂和不自然,倒不似是裝的,而是確實將自己當做男孩。若不是五年前阮清落水那次,他親手替他換衣服,也不會發現這個秘密。
那麼,阮清或許至今都沒有自己其實是女孩的意識?
倒是怎樣的苦衷,會讓這樣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兒家經年累月的錯亂根本,充當男兒?
李恪隱約記得五年前阮清落水的時候,李太醫曾經隱晦的警告過他,說明李太醫是知道阮清的身份的。所以每次阮清生病,桂嬤嬤從來不讓除了李太醫之外的人給阮清看診,也是這個原因?
那麼定王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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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以前想不明白,現在依然想不明白。但話已經說出來了,便沒有收回去的道理。看阮清的神色,顯然被他嚇得不輕,倒是令他剛剛那一股子衝勁緩了下去,有些愧疚心疼了起來。
“阿阮你……”李恪再次伸出手,卻還未及說出什麼,阮清已經恢復了正常的面色,扯開嘴角笑着道:“恪哥哥怕是曬的久了,曬得腦子有些混沌了,故意說些渾話來惱我。怎麼,卻是看我真的惱了便知道怕了?”說着輕哼了一聲,“這一回我便饒了你,讓你便宜一回!快走吧,再站下去怕是你整個人都要曬傻了,等去了軍中要做給人練拳頭的木頭樁子不成?”
李恪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再說什麼。是他太過心急了,合該慢慢來纔是,卻不想差點嚇到阮清,果真到嘴的鴨子讓自己給搞飛了便是大大的失策了。反正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離京,他還是有時間的。
想到這,李恪懊惱的吐出一口氣,垂頭耷腦的跟在阮清身後出了侯府。
兩人都沒有發現,在他們走後,旁邊的花圃裡慢慢轉出了一個人。
高高的桂花樹旁,秦煜輕輕的搖着扇子,望着那一前一後漸漸走遠的身影,細長流光的桃花眼定定的盯在阮清的身上,長眉玩味的高高挑起。
果然有意思!先前第一眼看到這位俊秀清麗的郡王便覺得不同尋常,當時他還故意跟蘇輒開玩笑說竟是連江南美人都難以比及,卻不知這竟然真是一顆蒙了塵包了衣的美玉珍珠。
瞧着蘇輒似乎也並不知曉這一點,竟是一直將這小小的美嬌娥當做男兒來看,氣氛倒也頗有些奇妙。不知那個素來冷漠淡定的王爺若是知曉了此事,會是怎樣一番精彩的臉色?
想想就覺得有趣極了!
不過,秦煜並不打算就這樣將秘密告訴自己的老友。在花圃邊定定的站了一會兒,又遠遠朝凌風的院子看了一眼,便擡腳走了進去。
凌風此時正坐在椅子裡愣愣的發呆,凝重的面色與這個年紀不甚相符,只端着一杯涼透的茶在手中轉來轉去,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連秦煜推開門走了進來都沒有察覺。
秦煜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回想到剛剛在花圃裡聽到的對話,用扇子遮在脣邊輕咳了一聲。
凌風嚇了一跳,猛地擡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卻是立馬便鎮定下來,笑着站起身來對秦煜行了一禮,將秦煜讓進屋內坐下,又招呼人進來上茶。
待秦煜坐下後,凌風方溫煦的笑着問,“小侯爺今日沒有出門麼?可是有事要找凌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