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安勿躁。”蘇輒擡手虛空按了按,“我既然決定留您一條性命,便是打算着與您好好商量。這江山我若想得便是誰也攔不得,你再用盡心機也是無用。不過比起江山,我現在更想做的事是討回你們趙家欠我的。既然如此,還請您好生思量,到底是趙氏的江山重要,還是您的子女重要。”
“你到底想怎樣!”承帝滯了一口氣,憔悴的龍顏瞬間難看的厲害,在牀上毫無意義的撲騰了一陣,最後也只能頹然道:“朕確實一直以來有意針對你們蘇家,可朕終究沒有對你們蘇家下過狠手,你如此善於算計,朕也沒有機會不是嗎?朕的兒女是無辜的,你卻是將要如何?”
蘇輒面色微沉,冷聲緩緩道:“也是,憑您這點本事如何是我的對手?不過,您的女兒卻比您本事多了……您說我到底該不該放過她?”
承帝猛地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不過,我確實小看了您。”蘇輒起身走到牀前,居高臨下的看着面色慘白的中年男子,“當年您將攝政王送往定王府難道真的是對我定王府倚重信任不成?而今您對太子徹底失望了,便又利用紀家的猜疑和野心,讓紀家主動的將她推上那個位置,說到底還是因爲當年那位高僧之言不是麼?在您的眼裡,趙氏的江山要重過一切,哪怕您不再坐那把龍椅,哪怕……犧牲掉自己的兒女!”
承帝突然劇烈的咳了起來,昔日尊貴的天子此刻便像是一條被擱淺在河灘上的魚,叫人瞧着還頗爲動容。
蘇輒慢慢的俯下身去,低聲緩緩道:“既然您將趙氏的江山看得如此重要,便由您自個兒親自去守着豈不是更好?作爲補償,你們趙家便還我一個女兒,從此恩怨兩相抵消,只要趙家不再犯我蘇家,蘇家願意新仇舊恨一筆勾銷,不再與趙家爲難……太上皇覺得這個交易可好?”
承帝猛地止住了咳嗽,憔悴不堪的龍顏頓時憋得通紅,不敢置信的擡眼盯着面前這笑的如同魔鬼一般的男人。“你……你想殺了她?”
蘇輒低低的笑了起來,笑聲幽冷可怖,一字一句道:“殺了她怎能解我心頭之恨?自是要將她一輩子拴在身邊,慢慢折磨纔好……況且,您既然相信那高僧的話,便不擔心有朝一日她潛鳳成龍,自己坐上那把龍椅,成爲這天下第一位女主從此改寫趙氏江山麼?”
承帝霍然一震,神情好一陣複雜的變幻。良久,終是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個早朝,文武百官竟是個個都比平日裡積極,宮門將開,便呼啦啦一股腦的提着褲子奔到了大殿上等候。昨日攝政王單獨召見了定王,也不知那年輕稚嫩的攝政王有沒有被定王一刀給結果了,或者難抵定王的淫威,主動交出了手中的大權。不管是哪一種,那剛剛落地的塵埃都將再次掀起一陣沙塵暴,指不定沒多久就會再次改寫皇室的牒譜。
看那龍椅上的人換來換去,看的次數多了,飽受變故驚嚇的大臣們竟然也不覺得再換上一次有多麼難接受了。但相比定王,素日與定王不對盤的政敵們還是覺得由現今那個懵懂無知的新帝來坐那把龍椅,更加令人安心踏實一些。
然而,熬度了一夜的大臣們隱隱打聽到定王竟然在離宮後退兵的消息後,瞬間表示無法思考了。
難道攝政王不幸身亡,大局已定,定王已然輕鬆掌控了整個京都,方纔沒了忌憚撤回兵力?
這……可如何是好?
難道真的要從此改做二臣,向姓蘇的臣服叩拜不成?
交換了足足一個時辰的消息和心得感慨之後,突然有人發現紀家那一老一少兩位尚書大人俱未到場。一時間,衆人再次面面相覷,不由得低聲向身邊的人探詢。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聲尖細嘹亮的高喊聲,“皇上駕到,攝政王駕到——”
羣臣戛然止聲,紛紛震驚疑惑的低下頭朝兩側退去。低垂的視線裡,只見一大一小兩雙靴子並行從中央穩穩走過,朝着正前方的玉階高座而去。
“臣等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叩見攝政王,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羣臣隨之跪地山呼。稍事便聽見清脆柔和的嗓音從頭頂傳來,“衆位大人起身吧。”
有人藉着起身的動作,偷偷的與同僚互遞了個眼神。剛剛攝政王轉身的瞬間,有些膽大的不漏痕跡的睃了一眼攝政王的臉色,原以爲今日要麼見不到攝政王上朝,要麼便是在那張清麗稚嫩的小臉上看到些許痛苦黯然之色,可誰知看去攝政王非但沒有半點異色,反而精神奕奕,小臉都好似更紅潤了一些。
看來先前的擔憂和猜測竟是全都錯了。
可仍有眼毒的,在攝政王高高束起的領口裡發現了一絲可疑的端倪。那白皙的脖兒上一抹淡淡的粉紅俏皮的爬出了領子外面,可是昨日終究還是遭到了定王的暴打,淤痕未消?
聯想昔日的傳言,衆人覺得這世間最不可相信的便是一個情字了,更何況還是斷袖之情。可誰曾想定王只是氣勢洶洶的跑進宮裡頭,將攝政王暴打了一頓便兀自退兵了。果然是情深所至,終不忍將情人碾殺徹底麼?
這一刻,竟然有人爲太上皇高瞻遠矚的眼光感到無比佩服。也難怪太上皇會指定這一位看似天真年幼的輔佐新帝,便是這般遭受舊情人背叛逼宮、虐待毒打,卻仍能夠如此淡定從容不露聲色的扭轉乾坤,真真不是簡單的角色,叫人油然欽佩唏噓。
更有心思活絡的猜想着,定王素來不是一個好搓揉的軟柿子,今日能夠甘心退兵,指不定就是不小心被攝政王抓住了什麼小辮子,不得不暫時妥協罷了。
相比眼下的局勢,竟是有人更好奇定王的小辮子究竟長在了哪裡。將來旦有機會,必要使勁的拽上一把,以報當年被打壓之仇纔好。
攝政王從容的在黃金蛟椅上坐下,明淨的大眼輕輕一掃,便皺起了眉頭,偏頭問向旁邊的小全子,“可是陛下與本王來的早了?”
小全子心領神會的恭敬回話:“回攝政王,按朝規例制,早朝皆定在卯時,如今時辰剛剛好正是卯時!”
阮清“嗯”了一聲,然後轉頭看向殿下衆人,疑惑的問了一句:“不知可有哪位大人知曉紀家兩位尚書大人何在?因何未到早朝?”
因城中尚未安定,人心惶惶,滿城仍處於戒嚴期間,幾步五步一兵十步一哨,卻不知那些兵哨到底是攝政王的人還是剛剛攻入內城的定王的人。是以,昨日大典過後羣臣回到各自府中便無法輕易出門,平日裡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也俱被堵在了家中,幾乎與外界斷了聯繫。
今日一早更是着急得到第一手消息,睡眼惺忪的就從牀上直接爬進了轎子裡在巡邏兵的監視下匆匆進了宮,唯恐慢了一步就被當成心存異心的逆賊同黨給揪出來就地正法了。卻是無一人知曉紀家兩位尚書的蹤跡。
阮清兀自沉吟了一會兒,便是清聲道:“兵部尚書和吏部尚書皆是我朝肱骨重臣,如何能夠短缺了這二人議事。派人去宮外接迎一下,許是近日過度操勞,兩位大人不堪疲憊起的晚了……卻是本王的疏忽不是了。”
令下便有宮人匆匆的出了大殿,前去迎接貪睡懶起的兩位肱骨重臣。
羣臣紛紛垂首,自是聽出了攝政王的曲折意味,一時都不敢出聲冒頭。阮清也確實只是隨口說說,並不覺得缺了兩人這朝堂便轉動不得,只靜默了一會兒,便道:“衆位大人今日來的甚早,在此等候多時想必也辛苦的很,叫衆位大人陪陛下和本王在這兒等着卻是不該。既如此,那便先開始吧。衆位大人可有事要啓奏?”
話音將落,現在戶部任職侍郎的蔣良生正欲執箸出立,剛剛出了大殿去迎接紀家兩位尚書大人的宮人一臉驚慌失措的跑了回來。
“稟陛下,稟攝政王——紀家全府上下都不見了!”
此言一出,抱着玉箸準備開口的蔣良生頓時也忘了自己要說什麼,維持着邁出一隻腳的姿勢傻傻的愣在了原地。
滿殿臣子亦訝然轉頭盯向那名宮人。
好半天才聽見攝政王遲疑的出聲,“什麼叫做不見了?”
那宮人是半路碰到了進宮來彙報的御林軍才知此事,也只聽了個大概,此時被問話竟也不知該從何答起,便如實的轉述了那御林軍的話,磕磕絆絆道:“方纔值守宮門的御林軍前來彙報,說是今日一早纔有人發現紀家大門四開,空無一人,進去稍作查探,才見紀家闔府上下所有人竟然莫名消失了……詢問過附近的住家,似乎是昨夜有人衝進了紀府,將紀家的人全部抓走了……可到底是誰幹的,至今尚未查出……”
這事便有些聳人聽聞了,且不說紀家如今出了兩位位高權重的尚書,便是紀家粗略算下來也有幾百人口,如何就在一夜之間悄無聲息的被抓了個乾淨,連是誰做的都不知道?
誰知道哪一日會不會自己正在熟睡,也會像紀家一樣被人莫名其妙的端了?
有機警的大臣幾乎立刻轉頭看向蛟椅上的攝政王。暗自心驚,莫不是攝政王早就看不慣曾經爲太子出謀劃策的紀家人,故意在之前將之高高捧起,然後趁其慶幸不備之時暗下毒手,就這麼悄無聲息的剷除了這麼一家子眼中釘?
然而此時紀家出事,世人想到誰頭上,也絕對想不到這位看似寬和大度不計過失反而恩澤深重的攝政王身上。
如此想來,攝政王的心計和手段也太可怕了……難怪昨日與定王廝殺一遭,今日依然神采飛揚不見半點慟色。可不就是正爲悄無聲息剷除了心頭一患高興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