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的目光從那張臉轉至那人身上穿的玄色騎裝上,緊束利落的剪裁包裹着渾健結實的軀幹,寬肩窄腰的倒三角的身形因端坐的姿勢越發醒目突出。
就在阮清打量那人的同時,對方也在靜靜的打量阮清。只不過除了一身破破爛爛的粗布麻衣和布巾下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什麼都看不到。比起中間那個瘦瘦小小的孱弱小兒,左右兩個人倒是一看就是內外兼具的練家子。
霍驍一隻手按在桌面上,細細的掃視了三人一番,鷹鷙的目光鎖在了阮清臉上,“你就是那個持刀的?”
阮清點了下頭,轉頭看向一側的矮桌,穩步走過去席地而坐,這纔開口問:“不介意我們坐一下吧?一路騎馬而來挺累的。”
霍驍嘴角微微一抽。坐都坐了還問個屁!
天四本來習慣性的要站在阮清身後,可看到霍驍的神情之後,忽然有種把住了場子的感覺,又見李恪也要坐下,立馬搶先一步不動聲色的插在了兩人中間,與阮清隔了半人的距離一屁股墩下。
李恪恨恨的瞪了天四一眼,只好在下首坐了。
阮清忽然有些後悔自己怎麼帶了這兩隻出來,都說女人麻煩,現在看來,男人也不遑多讓。也不曉得這兩隻到底在鬥什麼氣,難道看不見這是在敵人的地盤上嗎?
要不要先上場打上一架,給人作宴前開場戲?
三個人的互動落入霍驍眼中,霍驍只是勾脣玩味的一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向阮清,單刀直入的問:“匕首呢?”
阮清從兩人身上收回視線,對霍驍彎起眼睛一笑:“莫急,匕首該還的時候就會還,只是在此之前我有筆交易要同首領做。我相信首領會喜歡的。”說完緊接着問了一句,“還不知首領貴姓?”
霍驍笑意頓斂,直直的盯着阮清,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霍。”然後又笑了起來,聲音郎朗有力,“既是有意與我做交易,是否該先露出閣下的真實容貌?”
阮清摸了摸臉,這纔想起臉上還裹着布巾,“哦,外面風沙大,我怕把臉吹黑了,倒是給忘了。”說着擡手接下布巾,露出一張漆黑的臉,成功看見霍驍的嘴角又抽了一下,適才一臉榮幸道:“好巧,我也姓霍,看來我跟首領頗有緣分。”
不知這句話裡哪個字刺激到了對方,就見對方眸光瞬間變得幽深,緊緊盯着阮清一眨不眨的看了好半天。
天四悄悄俯到阮清耳邊小聲提醒了一句,“據說前首領還有一位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阮清這才恍然大悟。
莫不是對方以爲自己是找上門來的那位私生子,要來搶地盤了?
這個誤會有點大了……雖然她確實有搶地盤的心。
當下連忙笑道:“首領別誤會,這個緣分純屬巧合,我乃實實在在的堯國人,想必首領也聽說過安京霍家,我便是霍家的人。”
也不知對方信了還是沒信,舉起酒杯喝了一口,方開口道:“霍家我倒是略有耳聞,聽說是堯國新晉崛起的鉅商,不久前纔將生意做到金陵。看你的年紀,應該是霍家的兒子?”
阮清彎脣一笑:“首領錯了,我乃霍家的女子。”其實,霍家就我一個好麼。不過念在這位可能沒什麼見識,她也沒有揭穿自己就是霍公子的事實。
霍驍一怔。似乎要從那張黑乎乎的臉上看出到底哪裡像女子,不過這樣一細看,雖然黑了點,但那雙眼睛倒是分外明亮美麗,有點蹤跡可尋。
只是……不是說堯國山水養人,女子皆是溫婉如水,秀麗嫵媚嗎?怎會比北地的粗糙婦人還黑?就是他們戎狄的女子還是黑中透紅呢。
要說不管到了哪裡,男人都喜歡白皙漂亮的女人,戎狄漢子自也不例外,只不過條件限制,土生土長的都略狂放粗糙了些,沒得挑罷了。
霍驍初初聽到阮清自稱霍家女兒,還期待了一番,這一眼頓時有些失望。便是收回視線,冷冷道:“廢話就不必說了,我讓人帶你們來也不是爲了跟你們在這裡套近乎,把匕首交出來,也許我還能留你們一條生路,不必要的心思還是儘早收起來吧。”頓了頓又道:“其實,我還是很好奇匕首到底是怎麼到了你的手中。”
阮清就知道他會這麼問,幸好有身份的便利,撒起謊來也方便的很,但要相信霍驍事後會留他們生路卻是萬萬不可能的。“霍首領也知道我們家是做生意的,就在前段時間,有人到我們店中賣了一把匕首,我見那匕首造型十分華麗奇特,於是小小研究了一下,這一研究果然有所發現,所以特地前來與你做個交易。”
霍驍聞言瞳仁狠狠一縮,下意識的看向手邊的刀鞘,“你發現了什麼?”聲音有些低沉的危險意味。
阮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不該先問我究竟要做什麼交易嗎?”見霍驍面露隱忍的怒色,大眼爲撩,看向他的頭頂,指着他的頭髮問,“看來你並不着急知道什麼交易,那我可不可以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洗完頭都要辮這麼多辮子嗎?那樣豈不是很耽誤時間,每天都要很早起牀?”
李恪和天四齊齊噴出一口酒水,目瞪口呆的看向阮清。
阮清茫然的轉頭,“這個問題很奇怪嗎?”
不,不是奇怪,是太奇怪了!
世人皆知北地荒漠缺水,戎狄之所以被稱爲蠻人,有很大一方面原因就是因爲這一點,因爲沒水洗頭,所以一年到頭大概也就洗上一回,所以完全不必擔心每天晨起辮辮子的問題。
不過,郡王您爲啥格外關注人家的髮型問題呢?難道是因爲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女人,所以對於女人喜歡的衣飾髮型也提上了興趣之列?
這個現象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天四覺得之前那位絡腮漢子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他們就是來找死的。
只是這找死的方式也太別具一格了。
果然,就聽“砰”的一聲,霍驍拍桌起來,高大的身材極具壓迫力的籠罩了三人跟前的矮桌。桌上的酒杯被震翻,骨碌碌滾到地毯上,失了一大片,原本的鮮紅色濃重的好似黑血。
李恪和天四瞬間躍起,一前一右將阮清護在身後。與此同時門外呼啦啦涌進來一大羣持刀的戎兵,雪亮的刀尖齊齊直指三人。箭在弦上,即刻迸發。
“等一下。”一道綿軟清甜的聲音響起。
阮清推開天四站出一步,漆黑的小臉上沒有半分恐懼,只微笑着望着怒辮衝冠的霍驍,“首領不是想要匕首嗎,你確定現在就殺人?或者,首領是想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聽我說?”
霍驍鷹鷙的雙目死死盯着阮清,就見阮清偏頭對李恪和天四點了下頭,“你們先出去,放心,首領英明神武,率直坦蕩,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李恪掃了一眼烏泱泱的戎兵,不肯挪動半步,“我要在這陪着你!”
阮清給了天四一個眼神,天四便不甘不願的拖着李恪出去了。
兩個高手護衛都出去了,霍驍自然也不會倚強凌弱留下人震嚇一個小姑娘,他一個人就足夠捏死這個手無寸鐵的軟柿子。主要的是,他也確實不想當這麼多人的面討論有關匕首的事情。也便對殿中擺了擺手,示意手下退出去。
霍驍重新坐下,冷冷的看着阮清道:“裝腔作勢可不是什麼好選擇,你既然敢來這裡,應該也知道欺騙我的下場會是什麼,便不要再兜彎子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那我就說了。”阮清也坐了回去,不緊不慢的拿起桌上的一塊手巾丟進水碗裡,“那把匕首我仔細看過,機緣巧合之下打開了匕首上的機關,發現裡面藏了些東西,雖然我不知那是做什麼用的,但我卻打聽到那匕首曾是令尊的貼身遺物,另外其他三個部落首領手中也各有一把,再看首領這般重視緊張的程度,我想裡面的東西應該是十分重要的。”彷彿看不見霍驍眼中突然散發出來的殺意,用手擰着手巾上的水,繼續道:“而我來,就是爲了送還匕首,以及再附贈一把匕首。”
霍驍一怔,眯起眼睛:“附贈一把?你手中有兩把匕首?”
阮清搖了搖頭,“我手中暫時只有一把,不過只要首領願意,另一把很快就能拿到。”
“什麼意思?”
阮清勾脣一笑:“我所指的是塔吉首領手中的匕首。”
霍驍突然哈哈大笑出聲,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待笑夠了,方冷聲道:“簡直狂妄!且不說就連我都不知另外幾把匕首被藏在了何處,你卻要如何得到?塔吉部落雖然勢力不比其他幾個部落,可也不是任由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隨意擺弄的!”
阮清不以爲意的用擰乾的手巾擦了一把臉,“我聽說塔吉首領十分好色?”
霍驍不明所以的盯住了阮清的動作,但見對方只是擦臉,便當是受不了塵土遮面窮乾淨,可聽阮清的話裡,似乎早有對策,雖然他並不抱希望,但也不妨一試,反正成功了算他的,失敗了也不關他的事,死一條無關緊要的小命罷了。“你想怎麼做?”
“美人計。”阮清放下手巾,擡頭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