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銘一看見阮清,就提着裙子跑到跟前,神情緊張的上下打量起來,顫聲道,“阿阮哥哥你沒事吧?我方纔在前面看見尤家的公子被人扶了出去,尤夫人氣的臉都白了。我聽他們說,尤家公子在水榭同阿阮哥哥起了爭執,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有沒有受傷?”
阮清給李恪和凌風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們不要亂說話,這才走過去笑着對蘇綰銘道:“我好好的沒事,不過是跟尤二公子玩了個遊戲,失手射偏了箭將他嚇昏了。”
蘇綰銘不放心的又將阮清上下審視了個遍,見阮清身上果然沒有傷損,方纔鬆了口氣,“嚇了我一大跳,你沒事就好。”說完,大概是想起了女子端儀一類的東西,又飛快的挺直腰身,望着阮清,擡手輕扶了扶發間斜插的粉色桃花玉石簪子。
可惜小女兒的一腔柔情全未看入郡王的眼中,只當其仍擔憂剛纔的事,安撫的笑了一笑,就轉開了視線。
季香凝也走了過來。表小姐風采依舊,不管什麼時候都比侄女淡定優雅多了,微笑得體的跟李恪和凌風分別打了個招呼,道:“表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十分擔心,遂讓我們過來看一下,既然殿下無事便好。馬上就要開設宴席了,咱們還是先去吃些東西吧。”
阮清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算計人也是個體力活,何況他本就氣力薄弱,剛剛那兩箭看似風光無限,也耗了他不少心力。
“蘇哥哥沒跟你們在一起嗎?”季香凝看了看幾人身後,眼神略顯失望的問。
“今日是蘇叔叔的慶功宴,大概是忙着招呼客人吧。”
說起來,這兩日一直沒看到蘇家三兄弟的影子,阮清不好直接去內院,見着了季香凝剛好順便問了一句:“燕青他們最近在忙什麼?我來了這些天一直沒見着他們,今日也沒來參加宴會麼?”
自那日蘇輒回府之後,便將蘇燕鬆叫過去問了幾句話,然後就讓青松兩兄弟跟着趙連祁去了營裡做事,蘇輒的意思是兩人年紀也不小了,總是閒着在外面瞎混不是個事兒,該試着學些真正的本事了。蘇燕冉倒是還小了些,但學業還是要盡些心,所以也被圈進了學堂,讓他準備明年的試考。
季香凝漫不經心的簡單一說,心內急着去尋蘇輒的身影,便拉起還在一旁望着阮清發呆的表侄女當先轉身,準備再去前院看看。
蘇綰銘拖着步子,頻頻回頭,還想再跟阮清多說幾句話,可眼光掃到阮清身邊的李恪和凌風,也覺得不好太突兀,只好矜持的回過頭去,任季香凝拉着不情不願的走了。
兩人一走,李恪就跨到了阮清身邊,滿目心疼的拉起阮清的胳膊一邊輕輕揉捏,嘴上嗔道:“你若要教訓那個混賬東西,只管叫我來就好了,何必非要親自出手。手是不是酸了?”
“還好吧,就是有點餓了。”兩人自小黏糊在一塊,阮清也習慣了疲乏時有李恪揉揉捏捏,當下懶洋洋的眯起眼睛,半靠在李恪身上呢喃道:“約是最近吃的少了,倒是一會兒要先吃點什麼墊一墊……”
前幾日郡王殿下一直籠罩在王爺莫名的陰火之下,整日的心驚膽戰,反思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哪裡能吃好飯。好在昨晚總算是扳回一成,消弭了這幾日的陰鬱氣氛。但晌午的時候因爲貪睡,也沒能多吃上幾口。
這些話阮清當然不會對李恪說。
阮清本就生的瘦弱,因爲胃不好,在吃食上更是備受約束,李恪一直恨不能將自己那連生肉都能消化的脾胃切下來一半換給他,眼下又聽阮清說最近沒吃好,頓時疼的心都揪到了一處,手上的力放的更柔了些,輕聲道:“可是在定王府住的不習慣?要不,一會兒開宴你先湊合着少吃點,結束之後我帶你出去再吃些好吃的?我家新請的那個江南的廚子,做的菜清爽可口,你應該會喜歡,待會兒我就吩咐小廝先回府去準備着。”
阮清剛要說話,忽然一道陰冷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公子有心了,定王府雖然寒酸了些,倒也不會苛待了阿阮的飯食。阿阮想吃什麼自有本王照應,不必麻煩李公子勞動府上的廚子。”
阮清聞聲立時睜開了眼兒,偏頭越過李恪的肩膀朝後看去,果然見着蘇輒衣袖飄搖的緩步而來,身後還跟着一臉微笑的世子爺和一位臉生的俊美青年。趙連祁他是認識的,目光便是不由的往那陌生的青年身上饒了兩圈。
李恪也轉了頭,就看見當先一人一身素淡飄逸的白衣,容色絕美,一頭烏黑的長髮只用一根墨色的玉簪隨意挽起,便是那樣靜靜走來便隱隱透着一股子流風迴雪之態。而此時那人飛鳳一般斜逸的眸子,目光若有實質的在他臉上一頓,隨即漫不經心的轉開,看向他身後的阮清。
李恪便覺得呼吸一滯,莫名的有種壓迫感。
他這是第一次正式與蘇輒碰面。幾年前阮清在武館被紀凡推落水,蘇輒也曾到過,但那時他慌亂無章壓根沒把眼睛往蘇輒身上瞟,自是也沒什麼印象。
原來,威名赫赫的定王蘇輒長成這個樣子。
李恪隱隱覺得彷彿在蘇輒身上看到了他爹身上的一些東西,那種久經沙場纔會有的厲烈殺氣,甚至還要勝過他爹幾分,讓人無法直視。
未及張嘴,蘇輒已經三兩步來到跟前,蘇輒胳膊長,一把便將阮清從李恪手中拉了過去,動作不可謂不粗魯。
李恪還維持着揉捏的姿勢,手上一空,臉色有些僵住,然想到蘇輒剛纔的話,心思稍定,立馬不甘勢弱的望向蘇輒,道:“王爺說笑了。我與阿阮之間並談不上什麼麻煩不麻煩,只要阿阮喜歡,便是將那廚子送予阿阮也可,不過是一頓飯罷了,王爺未免管的太寬了些吧?”
將軍府的廚子果然手藝非凡,做的一手飯菜竟餵養出了一個不怕死的,大庭廣衆之下毫無尊卑的對郡王動手動腳不算,竟還敢當面跟王爺叫板?
今日是颳了那股子妖風,竟然一個兩個三個的都想來挖他蘇輒的牆角?欺他在邊關呆久了不成!
蘇輒鳳眼微眯,冷冷的盯着姓李的,“李公子果然有乃父風範,如此氣度不上場殺敵,反浪費在這些衣食小事上着實令人扼腕。不若本王改日向皇上請奏,給李公子一個施展身手的機會,到邊關爲萬千受苦的百姓略盡些體貼關懷之舉。”
雖是極盡關懷之能事,但那話裡的威脅意味聾子也聽得出來。李恪氣的臉都青了,攥了攥拳頭終是沒有再反駁下去。若是別人來說這話,他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可說這話的是蘇輒,只要蘇輒想,說不定明日一匹快馬就真的將他送去邊關“物盡其用”了。
他再魯莽,這點眼識還是有的。
趙連祁摸着下巴,看着兩人,總覺得蘇輒的態度有些詭異。據他所知蘇輒與李家小子從未有過交集,卻怎的好似仇人相見一般,□□味甚濃?難道在鳳凰關之時,李威給蘇輒使了什麼絆子,蘇輒盡數將老子的不痛快遷怒到兒子身上來了?
阮清也覺出了不對。但他聽着蘇輒的話,卻想着是自己那句沒吃好在一定程度上下了定王府的臉面,令一向好面子的王爺不高興了,李恪是憑白受了他的牽連,心中對李恪感到十分歉疚。也不敢開口多說什麼,再加深兩人的衝突。
凌風打小在琅琊長大,自認沒什麼見識,更何況今日一下子見着了這麼多位身份尊貴的貴人,他這個小鄉來的商賈小民便顯得微不足道了,不敢隨意插話,只衝幾位貴人恭敬的行了禮,方轉向在場唯一的熟人煜小侯爺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
這樣突如其來的場面,他毫無辦法,煜小侯爺卻是可以挺身而出適當緩解一二的。
接收到老鄉的眼神,煜小侯爺風流翩翩的搖着扇子走到蘇輒與李恪中間,先是打量了一眼這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將軍府公子,覺得是個人才,又轉向眼神陰冷的蘇輒,不怎麼真誠的打圓道:“李公子與保平郡王是打小的玩伴,適當關心一二也是情理之中,你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作甚。不過是請自家廚子給保平郡王做頓飯吃,又不是要將保平郡王給下鍋炒了,說實在的,這京中的飯食確實不怎麼樣,我來到京中這幾日也甚是吃不慣,很懷念江南的美食。”
但煜小侯爺這一番話顯然沒能拿捏到王爺的心坎上去,只見王爺一雙鳳目高高的吊起,涼涼的笑道:“這麼說來,江南如此良多好處,小侯爺卻怎捨得遠離故土跑到這寒酸的京城來吃苦?想來,定王府的飯食定然也入不了小侯爺的玉口了,本王不欲勉強,小侯爺還請自便吧。”
這就是要趕人了。
秦煜臉色訕訕,這年頭好人不好當,誰料想滅個火也能叫火燒到自己身上來?忙搖着扇子笑道:“吃多了江南的美食也要偶爾換換口味嘛!你那麼認真做甚。”
蘇輒倒是懶得跟他認真,只將阮清拉近一些,沉着臉看了看阮清那副細弱的小胳膊,諄諄教導,“以後若是誰膽敢惹你,你只管叫了天七幾個出手教訓便是,打出腦汁來自有本王幫你收場,勿需勞累自己,更不必去麻煩別人。可曉得了?”
這個別人是誰,在場的都能聽出幾分。李恪覺得自己本就薄弱的忍耐力今日尤其薄弱,幾乎按捺不住想要衝上去給某個陰險霸道的王爺狠狠一拳,打出他一地的腦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