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輒覺得不用等着毒發,就要先被自個兒見地深遠的屬下活活氣死,若不是實在爬不起來,非要一刀剁了那廝,叫他舒舒坦坦的下到九泉。
然而,忠心耿耿的屬下大概是見主子快死了,便是被罵個狗血淋頭也是將來難得的回憶,竟不怕死的繼續叨叨,“您不用在這兒跟屬下冒火,屬下說的哪一句不是王爺心頭的肺腑之言?您打腫臉也要充胖子,死也要死出個氣節來,可屬下不忍心啊,想您以前多威風啊,攝政王見了您哪次不是怯怯的如同小貓似的,可現在呢,您便是將整個驛站燒成灰,人家也全然不懼,先前還假惺惺的給您送來了嫁牀,若是給她知道您快死了,指不定還要樂呵呵的給您送棺材板呢。”
“你……你去死!”蘇輒哆嗦着發青的嘴脣,罵完便氣挺挺的嘔出一口熱乎的,將枕頭都染的黑紅一片。
天四嚇了一跳,立馬連滾帶爬的爬到牀前,拽着王爺腳邊的被角,哭的越發聲嘶力竭,“攝政王說了,從今往後與王爺您恩斷義絕,兩不相欠,今後便是全賴屬下們陪伴王爺。王爺您不用擔心着急,您若是死了屬下們一定會跟着您下去,絕不叫您一個人孤苦伶仃……”
一番話惹起千層波,蘇輒死魚一般狠狠翻着白眼,又連着吐了好幾口黑血,最後奄奄一息的斜着自己體貼周全的屬下,吐着血沫子對其他人吩咐道:“你們……將他拖出去剁了!”說完就直直的昏了過去。
天四戛然止聲,呆呆的轉頭問藥老,“怎麼這麼快就昏過去了……吐這點血可是夠了?”
藥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夠了,再吐下去腸子都吐出來了!趕緊滾一邊去,老夫先用針封住王爺的心脈,避免毒性再次蔓延上涌,你們再派人出去迎接一下煜小侯爺,遲了可就真要給王爺準備棺材板了!”
不等天四聞言跳起來,跪在牀前的一排護衛早脫兔般躥了出去。
和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綿延了數裡,光是裝嫁妝的箱籠就足足三十幾車,由數百名宮人和護衛押送着,宛如紅色的長龍結結實實的佔據了整條官道。急趕了兩日的路程,將將到達暨陽邊界,雙腳發麻的衆人終於可以緩一口氣,在天黑前入住暨陽的官驛,舒服的睡上一覺。
負責送嫁的正是六公主的表哥,煜小侯爺。可自從宮裡頭出來之後,六公主一直哭鬧不休,在嫁攆上摔桌子砸凳子,走了才一日就有兩名轎伕接連中招,血流倒地。煜小侯爺無法,只得親自上陣,趁着道冷人稀拎着明晃晃的大刀直接爬上了六公主的嫁攆,接下來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待得歇了聲,煜小侯爺兩眼通紅的從攆上跳了下來,將一個瓷瓶筆直的砸進同行官員的懷裡,丟下一句:“這破差事老子不幹了!誰愛送誰送去!”然後瀟灑萬千的騎上馬就跑了個沒影兒。
一同負責送嫁的兩名禮部的官員,與衆人一起瞠目結舌的看着狂奔而去的煜小侯爺,傻在原地久久不能反應。
煜小侯爺素來放浪形骸,言行不羈,能做出中途撂皇家挑子的事倒也不奇怪,攝政王英明,在臨行前便殷殷的叮囑兩位官員,煜小侯爺生性風流,不耐拘束,這一路上保不齊會出什麼幺蛾子,禍害了整個隊伍的宮女丫鬟,煜小侯爺若是自願離去萬萬不得阻攔,快些放他離開方爲妥善之道。可攝政王沒說,煜小侯爺把六公主的陪嫁宮女也從攆上拽下來,一併帶走,到底該攔還是不攔?
被瓷瓶砸中的那名禮部官員膽戰心驚的走到車攆旁邊,透過風吹起的紗簾縫隙看到六公主安然無恙的昏睡在裡頭,方重重的鬆了口氣,若有所悟的對另一名同樣心悸不已的同僚道:“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一個陪嫁宮女換一路清淨自在,我們不虧。再從隊伍裡挑一個樣貌清秀身子清白的頂上那個陪嫁宮女,只要將六公主送到魯國,我們就可順利交差了。到時上頭責問起來,正好可以順水推舟說是煜小侯爺下的藥,與咱們無憂。”
另一名官員深以爲然,想到接下來終於可以安安靜靜的休息再上路,連連點頭,讓那名官員將餘下備用的蒙汗藥收好,又命人精挑細選了一名宮女送上車攆,放心大膽的往官驛趕去。
脫離了隊伍的煜小侯爺卻沒有立刻返回京城,而是半道轉腳朝着東邊跑去,跑了有半日的路程終於在一處小村莊停了下來。
天色已經全黑,遠遠的就見村口的大樹底下站着一道翩翩的身影,在那身影的後方不遠處,亦有十幾個身形彪悍的護衛,明亮的火把照出前方那人青紫交加的笑臉,大晚上的看去還怪瘮人的。
不等煜小侯爺下馬,那人就笑着走了上來,“攝政王果然守信,不枉在下在此等候了兩日。”
此人正是先前被打成豬頭趴在牢房裡等死的紀凡,這都幾日過去了,臉上的傷痕淤青依然有跡可循,一隻眼睛還半腫着,可見李恪當初下手有多狠。不過此時紀凡全然一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嘴臉,笑眯眯的看着坐在秦煜身前的貌美宮女,紆尊降貴的伸出一隻手來,“攝政王舟車勞頓,想必累的厲害,此處雖然簡陋,在下卻是精心準備了一番,定然不會委屈了您,還請攝政王下馬隨在下去休息吧。”
阮清手腕一轉,一把鋒利的小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同樣笑眯眯的看着殷勤的紀凡,“我人已經在這兒了,解藥呢?”
紀凡被明晃晃的刀光閃的眼皮跳了跳,好似刀架在自己的肉上一般,頓時僵住了腳步。“蘇輒真是好福氣,壞事做盡竟還能得殿下捨身相救!按約定,解藥由煜小侯爺一人帶回去,殿下便自下馬跟我走吧。”
紀凡酸溜溜的說完,然後從袖中掏出一個瓶子朝秦煜丟了過去。秦煜擡手接住,臉色卻沒有好看多少,彷彿手裡抓的不是靈丹妙藥而是燙手的烙鐵。
阮清沒有動,斜睇着秦煜手中的瓶子道:“解藥不會有假吧?”
紀凡哈哈大笑,“說起來我與蘇輒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他的命可沒有你來的重要,只要你能跟我走,他的死活於我又有什麼意義?你若不信儘管將藥扔了,反正不管真假,你到了這裡就沒有回頭路了不是嗎?”
阮清深吸了口氣,強自壓下心中的火氣,翻身就要下馬。秦煜一把將她拽住,先是惡狠狠的瞪了紀凡一眼,死死的拉着阮清的胳膊,紅着眼道:“你當真要跟他走?你可想好了,你這般做究竟值不值得,遠之的性命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因此賠上你自個兒啊!便是遠之活下來,也定然不會安心的!只要你現在改變主意,我立馬帶你安全回去,大不了每年清明我陪你到遠之墳前多燒幾炷香。”
秦煜這話並不是隨口說說,他敢帶着阮清前來,就不會毫無準備,就在他們身後尾隨着一隊人馬,只要一聲令下就能趕來。只是脫身容易,解藥卻難能保住,紀凡發起瘋來,攔不住人也一定會先毀了解藥,到時豈不是瞎折騰一場。所以,他只能將盼着阮清自己改變主意,舍瞭解藥只帶她拼命逃走。
阮清自然知道這一點,但她只是微微一笑,心平氣和道:“所以我要你保守秘密,不要將這件事告訴蘇叔叔,相信他解了毒之後就會回北地了,從此天各一方,各自安好足以。紀凡雖然人差勁了些,一肚子壞水,可他既然提出這個要求,想必對我還是有幾分真心的,定然也不會委屈了我,我跟了他並沒什麼不好,你無需擔心我。”
秦煜急了眼,豎着鼻子吼道:“你怎的如此冥頑不靈!蘇輒到底哪裡值得你這般爲他犧牲?只要你願意,他能給你的我同樣可以給你,爲什麼你眼裡從來就只看得見他,竟然爲了他寧願跟這個禽獸在一起!”
“行了!”禽獸在一旁聽得面色陰沉,一揮手,身後的護衛立即橫刀上前將秦煜團團圍住。“煜小侯爺可是聽不懂人話?阿阮願意跟我,我自會待她好,你就別再這裡浪費唾沫了,還是省省力氣趕緊回去給你的好友送解藥吧!若再嘰嘰歪歪,就別怪我反悔,連人帶解藥一併留下!”
阮清扒開秦煜的手,另一隻手上的匕首絲毫沒有拿開的意思。秦煜怕她真的傷到自己,只好眼睜睜看着她下馬,風輕雲淡的朝紀凡走去。
好在因爲阮清手裡有刀,紀凡也不敢再上前,聽到阮清讓他放人,咬了咬牙,揮手令護衛退開。
“走吧。”阮清沒有回頭,垂着頭低低的道了一聲。
秦煜緊緊的咬着牙,從小到大他活的恣意舒坦,還從來沒有因爲什麼人什麼事掉過一滴眼淚,可是此刻卻有止不住洶涌的淚意拼命的在眼眶裡打轉,脹的眼睛發酸。
他從前只是羨慕蘇輒,羨慕他的才智,羨慕他的悍勇果斷,羨慕他比自己更早一步結識了阮清,近水樓臺先得月輕輕鬆鬆的就搶佔了阮清的心。所以即使屢次撬牆角未遂,心裡也沒有生出憤恨怨懟之情。可是現在,眼看着自己想而不得的人,就這樣爲了蘇輒拋棄了高高在上的權勢和富貴,甘願炸死跟着一個居心叵測的陰險小人遠走天涯,那些個純粹的羨慕便化作了卑微的嫉妒和不甘,如千尺巨浪狠狠的拍在了心上,滯的人喘不上氣來。
說到底還是自己不夠魄力,做不到紀凡那般泯滅人性,陰毒狡詐。倒是紀凡什麼時候對阮清有了這樣齷蹉的心思,突然來了這麼一出,真是叫人猝不及防。
紀凡被這麼露骨的眼光盯着,青紫交雜的臉上依舊氣定神閒,笑眯眯的朝秦煜一擺手,“煜小侯爺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