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自個兒這位侄女到底是要出去透氣,還是藉機與誰來個偶然會面,蘇輒心中自有一番了悟,若在之前,他也許會皺皺眉,巧言回絕了這個拉皮條的重任,可現在他想明白了一些事,覺得若是讓自家侄女把人騙到手,倒也不失爲一件好事,肥水總是要不流外人田嘛。
只是素來在蘇輒面前溫婉討巧的表小姐今日卻似興致不高。下車時,蘇輒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就見表小姐一雙眼睛略有些紅腫,精神也是懨懨的,也沒像往常一樣貼過來說話。蘇輒樂得清靜,也沒多想便在相府門迎的引領之下入了府內。
原本以爲經歷了宮宴上的一場風波,這王丞相又素是個忠君愛國之士,這場壽宴不說擺的低調冷清一些,也該是能簡則簡,沒成想一進門就被那撲面而來的喜慶之氣打了個滿頭,再看前方黑壓壓的人頭,竟是大半個京城的達官顯貴都到場了。連前幾日言辭鑿鑿立下誓言要閉門修身養性的煜小侯爺也跟着南榮侯一併到訪,遠遠的看到蘇輒就揚起扇子打招呼,全然不見這幾日修身養性的成效,倒是更肆意張揚了不少。
王丞相畢竟是京中恪禮守教的典範,這壽宴雖然邀請的人魚龍混雜,各色齊聚,卻是男女之席劃分的清楚,自分了兩院來招待。蘇輒叮囑了蘇綰銘幾句,便讓人領着去了女眷的院子,自己則直接去尋了秦煜等人。
皇上的金玉良言果然力度甚足,蘇輒不過剛剛走過去同秦煜說了兩句話,便被一羣人團團圍了上來,光是一句恭賀王爺喜得佳人的話就能反覆不重樣的說上半天,好似不如此不能表達出心內感同身受的誠意一般,直聽得旁邊兩位摯友瞠目結舌,並暗自慚愧對老友的關懷竟是還比不過一干子在朝堂上見了面便紅眼的政敵,這馬屁拍的連他們都略找不到方向。
定王爺一旦有心情應付之時,倒是全沒了沙場上的陰冷煞氣和朝堂上的陰詭算計,十足十的溫潤雅緻貴介公子,談吐優雅,禮數相宜,迎來送往堪比那樓坊門前的老鴇還要行雲流水,令人身心愉悅。
可這樣的光景一直持續到了酒席上,也不見消停,坐下之後便緊跟着又有一批突然認識到王爺難得平易近人的一面的同僚紛紛端了酒杯來敬酒,竟生生將屁股還沒坐穩的世子爺和煜小侯爺從王爺身邊給擠了出去。
蘇輒終於有些不耐了,可在別人的宴會上貿然翻臉還是有失風度的。王爺如今立意要在侄兒的心內重建溫和慈藹的師長形象,這般粗魯做派自是不妥的。於是,只能眼睜睜看着清麗脫俗的侄兒精神奕奕的進了門在對面坐下,卻抽不出身去重溫叔侄情誼。真真是恨出一口老血!
所幸今日的酒水辛辣,倒是將那喉間的血腥給盡數壓了回去。
趙連祁向來不耐多思,只鄙夷譏誚了那些個沒頭沒腦的官員一頓就既來之則安之的自吃喝起來。
反觀秦煜那邊,隱隱瞧出了些苗頭,但還來不及細細與趙連祁分析,看到阮清進門,當下便是坐直了身子,一把展開摺扇將臉遮擋了個嚴實。
趙連祁莫名其妙的瞥了他一眼,“你這神來一手是作甚?”
秦煜心中訕訕,終究沒好意思說,我乃是丟臉所爲。但反過來再去看一旁被人團團圍住的定王爺,也是看到了阮清,卻面色坦然從容的很,相較之下,他這番心虛做派倒是落了下乘,白白辜負了風流之名。
想他煜小侯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高妙姿態,睡過的美人無數,被看光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竟是如何也難將那眼神清澈純真一身男兒裝的可人兒只當是大街上撞見的俏姐,總覺得被看那一眼便似是良家婦人被無端奪去了清白,久久難以釋懷。
不過,當越過摺扇偷偷朝那佳人望去時,卻見那佳人面頰微微一紅,想必是憶起了那日的場景,隨即若無其事的衝自己莞爾一笑,煜小侯爺的內心頓時生出一種別樣的昂揚來。
佳人都能如此落落大方,他堂堂風流男兒豈能落了下風?且觀那佳人的笑意,倒是多含欣賞親近之意,自是不可辜負。便是坦然的放下了摺扇,露出一張風流邪肆的俊美笑顏,對佳人微微點頭示意,端起酒杯遙遙一敬。
既然定王無心憐取佳人,說不定還暗暗籌謀着辣手摧花,兔死狗烹,他煜小侯爺向來是愛花惜花之人,怎能眼睜睜看着這等風格獨具的名花遭了毒手?
蘇輒被仇恨矇蔽了雙眼不識明珠,他煜小侯爺要了!勢必要力挽狂瀾挽救名花於危難之中。
阮清不會飲酒,可耐不住煜小侯爺一臉令人發麻的舉杯相邀,只得端起面前的酒杯意思了一下,心內卻暗道,這煜小侯爺也是個人才,果然不愧爲王爺的經年老友,連這丟了面子裡子的事都能如此一笑置之,看來還是他見識太過短淺,竟不知這京中風尚何時如此開放了。
因實在不耐那邊煜小侯爺一個勁兒拋媚眼,敬酒,眼瞅着自己不應小侯爺就要親自起身朝這邊過來,阮清連忙裝作不小心,將酒灑在了身上,藉口起身出去更衣。
也是因爲她留意到坐在角落裡的蔣良生剛剛離席,出門之前曾朝自己看過來一眼,便是出門之後沒有令半冬跟着,自順着方纔那一眼尋了過去。
只走了幾步,就看到蔣良生立在廊下不顯眼的一處對他點頭,然後便徑自朝前走去。阮清看了看左右無人,也擡腳慢慢跟了上去。
蔣良生似乎並不是第一次來相府,輕車熟路的領着阮清繞過花園來到了一處廕庇良好的亭子裡。
此時衆人都在忙着宴飲,府中的僕從也俱在兩院忙碌,院子裡便不見人影來往,格外清幽。
蔣良生等阮清坐下後,方在對面落座,笑道:“殿下果然守信。”
阮清也不欲在這隨時可能來人的地方跟他繞彎子,直接伸出手,“東西可是帶來了?”
蔣良生笑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卷紙,遞了過去,壓低聲音道:“這是尤家在北地所有的鐵器產業分佈圖,包括一些鐵器製作的技師信息,在下雖不知殿下要這些究竟要做些什麼,但殿下所求在下俱已竭力達成,還請殿下能夠踐行當日之約。”
阮清只粗粗掃了一眼便將那些紙收了起來,笑道:“那是自然,蔣公子不必擔心。我知蔣公子乃是胸有溝壑之人,對於生財之道也甚有頭腦。戶部侍郎一職過些日子或有空缺,按例皇上會考慮過是否從別的官署調任一位官員填補空缺,我倒是覺得蔣公子很能勝任,不知蔣公子意下如何?”
這幾句話包含的信息量卻是相當龐大。好端端的戶部侍郎爲何會有空缺?而如今的戶部侍郎剛好就是尤家長房嫡子,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沒病沒災,生龍活虎,除非……
蔣良生心中一震,不敢置信的望住對面的少年。
而就算尤真果真因什麼意外卸了職,也輪不上他啊。阮清這話說的未免狂妄了些。畢竟是三品大員的調任,阮清雖爲皇上寵愛的郡王,然涉及國事也無法輕易插上手。但蔣良生莫名就願意相信這青澀少年的空口白話,實在是親眼見識過他的心性和智慧,且他也曾暗暗調查過阮清這些年的作爲,無一不是令他震驚。
聽說戶部尚書的女兒跟阮清走的也很近,早年戰中籌款一事還是慕容婉從中調和的,那麼藉由戶部尚書的關係,再加上皇上的寵信,阮清想要幫他弄到侍郎之職也不是沒可能。
只要他坐上了戶部侍郎的位子,大房再如何不甘,蔣家的大權也要順理成章的交到他的手裡,將來慢慢籌劃,想要完全掌控蔣家自不在話下。
且阮清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必然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對尤家下手,對尤家的情況不一定比他了解的少,他若是再行遮掩反而顯得不夠誠意,便是拱手對阮清一揖,將自己所知的尤家底細詳盡說來。
尤家倒了,對他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不是嗎。
宴席之上蘇輒也早早留意到了阮清的離去,心下正納悶着不過是換件衣服卻爲何這麼久未歸,便有一位婢女從後面繞到了他身後,低聲道:“郡王席間喝了些酒,恐是不勝酒力,正在西院的客房休息,只是酒力上來一直嚷着要見王爺,請王爺移駕過去一趟。”
蘇輒蹙了下眉。阮清不能喝酒他是知道的,當初只舔了一口就醉的跌進了池子裡,也不知剛剛趁他沒留意偷喝了多少。但都道“酒後見真心”,這小兒醉了酒卻直嚷着找他,倒是令他心中略感服帖,也不欲再計較小兒偷喝的罪過,當下便轉身跟着那婢女走了出去。
蘇輒也是頭一回涉足相府,並不分清院落,那婢女將他引到了一處不打眼的清淨院落,只在院外指明瞭中間的屋子,道是還要回席上照應便請王爺自去,然後就走了。
蘇輒並沒多想,左右阮清身邊一直有半冬服侍着,也用不慣相府的下人,便擡腳走了進去,到了門前先是敲了敲門,輕聲問了一句:“阿阮可是在裡面?”
問完,屋內卻沒有回聲,只隱約什麼東西倒在了地上。蘇輒想起婢女所說的醉酒之言,以爲是阮清不小心撞到什麼摔倒了,連忙推開門快步走了進去。
可進了門卻並沒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隨身服侍的半冬也不在,屋內空蕩蕩,令人疑心剛剛聽到的聲音也是錯覺,可緊接着蘇輒就察覺到了不對,微微吸了一口氣,便覺得香氣濃郁,頭也有些昏沉。
正要警惕的轉身出門,突然又聽到裡側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越過一道半透明的屏風方見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半躺在軟榻之上,似要起身。
“阿阮?”蘇輒停住腳低低喚了一聲,連忙邁動長腿上前。許是因爲走得太急,方纔喝的許多酒一下子衝上了頭,走到屏風處晃了一下便跟着屏風一起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