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隨手摺下一朵深紅色的茶花,垂眼看着染了滿手的深色花汁,慘然一笑,“恪哥哥在想什麼?我既已做出了選擇,又怎會如此不負責任。蘇叔叔待我情深義重,我雖不能將江山拱手想讓,卻也做不到殘忍無情的傷害他。只是他想要的我無法全數給予,只能代趙家儘量彌補虧欠他們蘇家世代的債……”
李恪一震,“趙家欠下的債卻爲何要你來還!太上皇昏聵,陷你於如此困境,你願意替趙家守住這江山龍椅已是善良大度,卻是不必委屈你自個兒,去向別人低頭!況且,蘇輒也未必願意承你這個情!”
阮清微微擡眼,摸了摸乖乖趴在李恪懷裡的新帝的發頂,輕笑道:“恪哥哥覺得我到底是誰?”
李恪被問住了,一時呆在了原地。就聽阮清接着道:“恪哥哥回京這幾日可有聽到京中流傳着一個傳言,說我其實是帝后的龍子?恪哥哥有沒有想過爲何會有這般離譜的傳言流傳出來?而本該是出生在鄞州的郡王小子,爲何又會是個女兒家?你真的沒有懷疑過什麼,仔細去想一想這其中的蹊蹺關聯嗎?”
李恪錯愕的睜大眼,好半晌兒才找回自己的意識,訥訥道:“可是,那都是些不知情的人胡亂揣測,他們說是太上皇將曾經‘夭折’的龍子換去了鄞州,可按着時間,那已夭折的龍子分明大了你半年有餘,且那不是龍子麼?與你也是不相符合……這實在是無稽之談!”
“那麼恪哥哥是希望我是冒充皇家血脈,不知從哪撿來的孤女?”阮清笑問。
這下可真是將李恪爲難住了,他自然不信傳言,可若要他當着阮清的面承認她其實是來歷不明的孤女,假冒皇家血脈,心中也是不忍。
阮清並沒有給他機會多想,兀自轉身繼續朝前走着,淡淡道:“早在我知曉自己是女兒家的時候,桂嬤嬤便將真相告訴了我。我確實是皇家血脈,且是帝后的親生女兒。只不過我出生時帶有異象,有高僧道破我乃天降火鳳,命中帶煞,若是以原本的身份留在宮中會給宮中乃至這天下帶來萬劫不復的厄難。唯有改換身份送出宮中頤養,方可保住性命,待及笄之時恢復公主之身,可保趙氏江山平穩,天下繁榮昌盛……但事與願違,誰知卻是在這個時候發生了變故,致使一切都脫離了原本計劃的軌道。殊不知此般究竟是福是禍……”
李恪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將懷裡的新帝給摔了出去。好在他身手穩健,纔沒有犯下抄家滅族的死罪,得保新帝龍體安然。
然此刻便是天降紅雨公雞下蛋,怕是也沒有這個秘密更能令他震驚了。
他一邊手忙腳亂的安撫着張大嘴就要哭出來的新帝,一邊看着依然風輕雲淡的阮清,一時間竟是不知該作何反應。
原本以爲,即使不是樂安長公主私自更換女兒的真實性別,最壞也不過是隨手撿來的孤女,但不管是哪一個,都是他摯愛的女子,他甘願忽略一切,只想長久陪伴在她身邊,此生不渝。卻沒想到他心心念唸的竟當真是金枝玉葉,是貨真價實的公主!那他此前所有的念想豈不都成了高攀?
現今這個公主非但沒能恢復真身,卻又陰差陽錯的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當今堯國的掌權者,那高攀便是又架上了梯子直達天際,簡直叫他欲哭無淚。
此刻,他竟是難得理解了蘇輒的良苦用心,難怪執意打着勤王的名號要攻城,像這樣高不可攀的尊貴女子,若非坐上那最高的位置,卻是要拿什麼底氣來配?又如何頂着萬千非議將這樣的女子娶回家中?
思及此,李恪腦中便是靈光一現,竟是瞬間洞悉了蘇輒的心思。蘇輒這是打定主意要江山美人共得了!
委實陰險狡詐!
既是猜到了蘇輒的心思,便斷斷不可叫他得了逞去。李恪將阮清送到乾坤殿,在門口把新帝放下地,認真的掃視了一圈整個乾坤殿,確認安全無虞之後,當下憤然的自告奮勇道:“定王心思深沉詭譎,野心勃勃,此番定是沒安好心。但凡他對你還有那麼一點……也不該兵臨城下狠心無情的逼迫你。如今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怕是也難有人敢於站出來與定王相抵,便且讓我出城去會他一會,至少可以打探出他到底想如何,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阮清覺得李恪此去怕是不會有所收穫,蘇輒以前就防他如防賊一般,這當頭見面,可不就要分外眼紅?不過這樣一來倒是可以稍稍拖延一二,若是能拖到新帝順利登基就更好了。
蘇輒是堯國的王爺,是臣子,而不是泥腿子出身,順應民意揭竿而起,想要這江山龍椅,便保不住民聲民心,註定成爲史書上人人唾棄的亂臣賊子。
所以只要不是新帝昏聵無能禍國殃民,君逼臣反,或者新帝在登基前自個兒沒了,蘇輒就只能臣服。
換言之,蘇輒若是執意打着勤王名號在新帝坐上龍椅前清剿賊子,混亂中新帝再一個不小心被賊子所害,那蘇輒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接管了這無主的江山。不僅不會被唾罵,還會被世人稱讚有功。
想到這兒,阮清便恨不得將那登基之日再往前提一提。
爲李恪的安危着想,阮清最終還是沒有答應李恪的請求,只叫他去尋秦煜,由定王這位昔日摯友代勞前去規勸。定王再冷硬無情,應該也不會對自己的老友動刀吧?況且,比起臉皮厚,除了定王,還有誰能比得過煜小侯爺,自是死纏爛打的最佳人選。
秦煜此時正躺在南榮侯府的臥榻之上,修生養息。這一路他跑死了三匹好馬,才從北地及時的趕回了京中,不只是因路途遙遠而身心疲憊,更是因爲佳人插摯友一刀而心懷愧疚不安。
但煜小侯爺向來比較想得開,很快就不愧疚了。友情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但凡一切可以打擊到情敵的事情,煜小侯爺都樂此不疲,甚感成就。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回京之後才得知承帝隱世退位,冊立新帝的消息。聽說承帝之所以在此時退位,乃是因自知命不久矣。如此一來,老友曾經一心要重振家族爭權奪位的心思便有些牽強了,仇人都要死了,俗言道禍不及子女,若是再對新帝下手豈非要被人罵做狼子野心?
那他的背叛也就稱不上真正的背叛了,爲佳人兩肋插刀,可不干他蘇輒什麼利害。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又值年幼,原本將是窮途末路的蘇家也會重得復興的機會,蘇輒也該放下仇恨,從此做一位忠國忠民安分守己的王爺方爲正道。
可誰知蘇輒竟然大張旗鼓的從北地氣勢洶洶的追了來,大有我在北地消息閉塞,只聞聖上遭難,一心替君剷除禍害,匡扶正義的架勢。至於聖上親冊新君,你說什麼?我完全不知此事!便真有此事,也是奸佞篡權者妄圖矇蔽世人,挾持了聖上,假傳聖旨。
這可真是叫煜小侯爺不得不讚嘆老友的不要臉,實是登峰造極。
更加令煜小侯爺想不到的是,他一心追求的佳人竟然一眨眼成了當朝攝政王!且這個位置還是他以背叛老友爲代價,鼎力之下一手推上去的,這叫原本打算着成功棒打了鴛鴦,替佳人完成心願之後便可水到渠成求娶佳人的煜小侯爺怎能不吐一口老血!
那承帝到底是垂死到了什麼地步,纔會迴光返照陡生這般昏聵無道的念頭,硬將一位天真俏麗的少女推上了蛟椅!
在接到攝政王命他出城約談老友的消息時,煜小侯爺正苦思冥想的算計着進宮去將那據說垂死的承帝老兒拎起來問個清楚,然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逼承帝老兒收回成命,將佳人相許。當下一個軲轆從榻上跳了起來,對天哀呼一聲:“攝政王這是要狠心亡我啊!”
可不就是要他去送死,這邊剛剛背叛了摯友,便要代那對摯友始亂終棄的佳人去約談摯友,他敢拿院子裡那條狗的性命擔保,昔日摯友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還他一記兜心刀。
然攝政王新官上任三把火,官威擺的甚是隆重,直接一紙詔書砸到了他的腦門上,叫他不敢不從。
昔日摯友蘇家王爺可不是什麼心慈良善之輩,遭此綠雲罩頂之慘事,還能寬和大度的與他握手言笑,此去,他怕是註定要被折彎打扁了……
煜小侯爺痛定思痛,痛下決心,終是不得不屈服王令帶着數十身手高絕的護衛,膽戰心驚的出了城,一步三回首的去了昔日摯友今朝仇敵的郊外營地。
定王很給昔日摯友面子,聽聞煜小侯爺領命前來,當即派出甲冑齊全的百名精兵列隊歡迎,一路目光灼灼刀戟橫立的夾道將煜小侯爺迎入了營帳。還特意擺好了豐盛的酒水宴席,靜候高座。
煜小侯爺站在營帳門口,回頭看了看自個兒那些個被擋在帳外的貼身護衛,暗暗慘呼一聲,便是視死如歸的穩步走進了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