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外面的戲臺子上也開戲了。
今日是一出新戲,《問花鼎》。講的是西北富商家中的一名女子,生的貌美,也頗有幾分才情,自幼與鄉中的一位落魄才子青梅竹馬,雖然兩家家境差異甚大,但兩家原就是世交,早早便爲兩人訂下親事,只待才子高中之後便迎娶女子大婚成禮。可是那才子屢次不中,這一拖就拖到了女子二十高齡。女子家中眼看着才子高中無望,而女子又再拖不起幾年,怕是僅靠着那點美貌才情也難再嫁出去,倒沒嫌棄對方門檻低矮,在女子二十歲那年籌備了豐厚的嫁妝給兩人舉辦了婚禮。
那女子成婚之後也不因才子屢次不中而變心慢待,對才子極盡體貼溫柔,並主動拿出銀錢嫁妝,精神物資兩相鼓勵才子繼續學習赴考。才子果然不負期望,第三年科考一舉高中狀元,半年後封官返鄉。
然而女子得到喜訊,歡天喜地的出門迎接榮光歸來的丈夫時,等到的卻是一紙休書,罪名乃是七出之一,無後。同時與狀元郎一道返鄉的還有一位年輕貌美的官家小姐,正填補了她這位休妻的空缺。
女子卻是個有骨氣的,也做不來死乞白賴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悽慘行徑,接到休書之後,二話不說收拾了東西便回了孃家,給那新人騰出了位子。
怎知狀元郎狼心狗肺,將舊人拋棄之後心內便開始擔心舊人家中再來門前鬧騰,乾脆新官上任三把火胡亂尋了個罪名查抄了前丈人一家,發配邊關流放。
流放之路向來艱難兇險,不過半路便折騰去了丈人家中幾條人命,女子哀痛憤恨之下在一個夜裡趁看守鬆懈不備逃了出來,一路遮遮掩掩顛沛流離混入了邊關。而當時恰逢邊關征兵,女子走投無路便女扮男裝進了軍營。
幾年之後,女子歷經幾場大小戰事,憑藉聰敏的才智和滿腹才學,在戰場上屢立奇功,從一名不起眼的小兵一步步擢升至軍中得力軍師。待到邊關戰事平定,女子跟隨上峰迴京述職面聖,其才能機智頗得聖上賞識,正將論功行賞之時,女子卻拒絕了封賞,自曝身份甘心以死謝罪,只請求天子在她死之前可以還她一家清白。
天子聽後竟是沒有龍顏大怒將那犯下欺君之罪的女子直接拖出午門砍頭,而是命人詳查當年的冤案,將那忘恩負義的狀元郎從西北押解回京,削其官位,扁爲庶民,秋後處斬。並破例冊封那蒙受冤屈戰功累累的女子副將軍之職,成爲當朝第一位爲官的女將,指婚給朝中左丞相之子,喜結良緣,皆大歡喜。
這一齣戲甚是激勵人心,尤其聽得隔壁雅間的紗簾之後的婦人們頻頻垂淚感嘆,只恨不得自家老爺也來個一時興起,寵妾滅妻,將自個兒休出家門,好有機會也上演一部下堂婦搖身一變女將軍的戲碼,再另嫁一位年輕有爲的青年才俊。
只是不知便是上得了戰場,還有沒有那個命登上金鑾寶殿,見到那英明神武的開明聖君。
李恪聽着隔壁幾間雅間裡那斷斷續續的神往之聲,不時的偷偷打量坐在旁邊聚精會神盯着戲臺的少年,心中卻想着,若是讓這般可人兒投身軍營,哪裡還有那些個青年才俊的事,他早早便是將這可人兒收入了自己懷中,絕不給她機會見到那個亂點鴛鴦譜的月老皇帝。
阮清並不知李恪心中的想法,方纔聽得投入,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這會兒只覺得小肚子脹的厲害,急需尋了茅廁紓解一番。而此時臺上正唱到那女將軍到牢中探望負心的舊情郎,便轉頭對兩人道:“你們在此繼續聽着,我去方便一下,待回來你們再給我講講後續如何。”
凌風聽得興起,擺了擺手示意阮清自便。李恪倒是有心要陪同,想了想,只命小廝引路,由小全子跟隨着阮清下了樓去。
茅廁建在茶樓的後院,下了樓還需走一段路。
就在阮清進了茅廁不一會兒,樓上卻是有人鬧起了事。
原來,今日來聽戲的除了阮清他們幾個,尤肅和他新結交的幾位狐朋狗友也在。當聽到那女將軍戰功赫赫之時,尤家二公子便屢屢出言戲謔,一個下堂婦還能立下什麼了不得的軍功,無外乎是靠着肉色夜裡穿梭於各大軍帳之間,踩着將軍們的牀榻扶搖直上罷了。真論才智,卻是比那紅帳子裡的軍妓手段要高明幾許。頓時引得周邊那羣狐朋狗友哈哈大笑,高聲附和。
若換做平時,李恪當真懶得理會那張狗嘴。可剛剛聽着臺上的戲,他心內聯想的卻是另一位女扮男裝的可人兒,再聽到這一番猥瑣下流的言論,頓時有種可人兒被狗嘴侮辱的憤怒之感,跟着跳出雅間隔着戲臺便指着尤肅大罵。
尤肅一看李恪身邊只有那個軟趴趴的商賈之子,並未見保平郡王的身影,再加上李恪雖有些身手,可自己這邊卻是五六個人,底氣也是分外的足,直將前些日子在定王府受的屈辱全數撒到了李恪的身上,一言不合就喊了身邊的人衝上去。
兩廂跳上戲臺就廝打在了一起。
一時間偌大的戲臺子上,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正唱着戲款款揮衣舞袖的戲子們也顧不上臺詞了,連聲驚叫着四處逃竄,落了一地道具武器倒是順了兩撥人馬的手,撿起來就是一陣刀光劍影。
廝打吵鬧聲遠遠的傳出去,阮清在後院的茅廁裡提着褲子隱約也聽到了一絲響動,直覺不妙,忙召喚守在茅廁外面的小全子去看一看發生了什麼事。話落,迴應他的卻是小全子一聲淒厲的慘叫。
阮清心中一驚,只來得及提上褲子,還沒掀起門簾就被一方汗巾子捂住了嘴,沖鼻的氣味吸入口中頓時昏了過去。
待到二樓的混戰將近收場,李恪踩着一地狼藉,還要給打成豬頭的尤肅一記金剛腳之時,被滿臉青紫的凌風強拉了住。
凌風雖是一介柔弱書生,警惕性卻是比打紅了眼的李恪要強上幾許,打了小半個時辰卻仍不見阮清從茅廁回來便察覺到不對,忙拉住李恪道:“先別忙打了,殿下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李恪猛地驚醒,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也顧不上給尤肅補一腳解恨了,直接翻身一躍從丈高的戲臺子上跳了下去,直奔後院衝去。
李恪身手矯健是衆所周知的,可親眼看着李恪直愣愣的從那麼高的臺子上一躍而下,連膝蓋都沒彎一下就一溜煙的不見了人影,果然矯健的很,臺上衆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身上的傷彷彿更痛了。
心中俱是生出一個念頭,此地不宜久留!
可是李恪到了後院之後,便是徹底的紅了眼。只見茅廁外面橫躺着一個人,一動不動,正是跟着阮清下樓的小全子。而茅廁裡面也早已不見阮清的身影。李恪這才意識到阮清出事了,冷汗頓時溼了整個後背,一把拽起地上的小全子,照臉用力扇了幾巴掌,急聲喝問:“阿阮呢!阿阮去哪兒了!”
小全子迷迷糊糊的被扇醒,只覺得後腦勺痛的一鼓一鼓的倒是不及臉上痛的厲害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想到昏倒前的一幕,哇的一聲哭喊了起來。
李恪聽了小全子全不着調的描述,立馬跳起來跑回茶樓,正將被人攙扶出門的尤肅堵在了門口,紅着眼一把拎住尤肅的領子,拎到眼前惡狠狠的問:“是不是你將阿阮劫走的!你把阿阮帶到哪兒去了!”
尤肅一臉的青紫,眼睛都腫成了一條縫,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回瞪着李恪,“你發什麼瘋!你可是眼睛瞎了,老子都被你打成這樣了,哪裡還有空閒去劫什麼人!快放開老子,不然別怪老子不客氣!”
李恪一腳踹開一個上來要拉人的侍從,目眥具裂的扯着尤肅的領口,“你少跟我裝!那日你被阿阮射了兩箭懷恨在心,今日又故意鬧出這麼一場動靜,根本就是引開我的注意,好對阿阮下手!你最好馬上將阿阮交出來,否則我李恪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將你剁成碎片!”
尤肅本還想再叫囂兩句充充場面,頓時被李恪眼中的兇狠嚇的渾身發顫,差點嚇破了尿袋子。
自定王府那一場悲劇之後,尤肅身邊的狐朋狗友就換了一批,尤其是那弘文館校書郎之子李康,竟是被郡王一番話教訓的幡然醒悟人生,回到家中之後便改過自新,斷絕了與尤家二公子的來往。尤肅幾次邀約不成,也堵了一口氣,乾脆另尋了幾個年幼聽話的少年夥伴繼續尋歡作樂,倒是比李康等人更加志同道合。
這時便是與尤肅同行而來的一個少年見勢不對,忙擦了把鼻血,衝上前來拉勸:“你們真的誤會了,我們幾個跟尤二公子是一塊來的,全程都在上面聽戲,剛剛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幾個壓根沒有離開一步,也全不知保平郡王今日也來了這裡,又怎會對保平郡王做什麼。這事真的與尤二公子無關,你快放手!眼下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尋保平郡王的下落,莫要落入歹人之手,生出什麼不測來……”
李恪渾身一震,一想到阮清落入不知什麼歹人的手裡發生不測,整個人都快要炸了。他緊緊的盯着瑟瑟發抖的尤肅,回想剛剛的混亂,似乎確實看不出是尤肅所爲,當下再不敢耽擱,一把將尤肅甩開就奔出了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