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這才發現蘇輒好像有些不一樣了,同五年前那個勉強溫和親切的蘇叔叔比,更多了些實在的凌厲和冷硬。李恪曾經說過,上過戰場的人都會多少沾染上殺伐之氣,令人不需走近就能感受到畏懼和敬畏。
蘇叔叔也是這樣嗎?
可是,這樣的蘇叔叔卻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昨天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阮清慢慢的收回舉了半天的手,將那顆蜜餞攥在手心裡,低頭說了一句:“太傅好好休息,阿阮便先回清風苑了。”
蘇輒聞聲轉頭,看着纖瘦的少年耷拉着腦袋懨懨的走出門外,嘴脣動了動,沒有說話。
他原以爲今晚他會留下,像從前一樣嬉皮笑臉的滾進他的懷裡,抱着他的腰一起睡。
終究是長大了,不再依賴他了嗎?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脫口而出的那聲喝斥。若是他忍住了,那他還會不會一如既往的留下?
百合正命了人擡水進來,有些訝然的望着失魂落魄朝外走的阮清,問:“殿下這是怎麼了?”
阮清擡頭對百合笑了笑,“我沒事。”然後又低下頭走了過去,很快就出了院子。
百合進門,見蘇輒正靠在椅子上,閉着眼睛,臉色也有些不好。她皺了皺眉,沒敢多說話,只悄聲命人將洗澡水放到了屏風後面,便安靜的退了出去。
第二天,蘇輒一大早便去早朝了,一直到了傍晚纔回來。
第三天如是。
阮清見不到蘇輒,只好讓人將藥熬好了,等蘇輒回來之後給蘇輒喝下。他直覺太傅大人可能是生氣了,故而避之不見。
可誰能告訴他太傅大人究竟是生的哪門子邪氣?
這一日,蘇綰銘和季香凝來了清風苑。
季香凝是李氏孃家的表妹。
季姓在堯國算是個大姓,乃是甘南一帶的望族大家。當年蘇離娶李氏爲妃,除了看中李氏的容貌品性,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爲李氏的母家季家清流一派的渾厚背景。
當然,再鼎盛的世家與皇家比起來還是差遠了,何況如今的季家已不同往年,因着多女少男,而漸顯頹勢。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要李氏還是定王府的當家主母,在定王府的地盤上還是要給這位姓季的表小姐幾分顏面。
因爲小白的事,阮清一直不大喜歡這位表小姐。
但再見了季香凝,阮清也只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什麼都不知,照常說說笑笑。好在除了那件事之後,季香凝沒有再做什麼出格的事。大概也是因爲後來他就進了宮,她又做了什麼他也不知道。
倒是蘇綰銘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衫子,雪色團花裙子,高高梳起的頭髮上簪了阮清少時送她的那支粉色桃花玉釵。漸漸長開的小丫頭,隱約也有了些她二叔蘇輒的模樣,顯的十分明豔好看。
阮清能感覺到蘇綰銘對他的善意好感,以前在府裡的時候就常粘着他一起玩,後來進了宮,很少再見了,如今兩人見面,雖然蘇綰銘瞧着有些拘謹了,對他笑的有點羞澀,話也少了,但眼中的雀躍和火熱還是十分清晰。
阮清這兩年跟趙連城混在一處,受了風流而不下流的太子耳濡目染,倒也學到了不少爲人子弟該有的採花之趣,偶爾在大街上看到美人,也會輕搖玉扇,吟上那麼兩句應景的歪詩。
像蘇綰銘這般容貌氣質,當屬上乘佳人,除了年紀略小之外,靚麗純真,溫婉嬌俏,怎能不叫人賞心悅目?
阮清得了太子表兄的真傳,當知嬌花和美人不可冷落辜負,便殷勤的陪同到前院看剛那剛抽芽的蘭花。
季香凝倒是沒多少改變,說話還是像從前一樣,跟在兩人身邊笑着問阮清:“我聽表姐說殿下來了府上住,起初還有些不信,原來是真的。”又問:“殿下怎麼能出宮來的?可是有什麼事?”
阮清素來善於掩飾,季香凝這般自然的做派,倒省了他的精力去應付,便也輕鬆的笑道:“卻是沒什麼事,就是聽說蘇叔叔從鳳凰關回來了,想着有些日子沒見着了,便是回來看一看蘇叔叔,也順便探望太妃和夫人。”
季香凝以前就知道阮清就和蘇輒關係親密,聽了也沒多想。她現在也不再是小孩子了,已經過了及笄的年紀,想起自己曾經對阮清的偏見也覺得有些離譜。阮清跟蘇輒再親密,也不過是蘇輒眼中的孩子,蘇輒怎會因爲阮清幾句話就會娶誰呢,何況阮清已經進了宮,很難再影響到蘇輒的想法。
口氣也便好了些,主人一般道:“既然回來了就多住一些日子吧,殿下搬走後,太妃和表姐一直惦念着,你回來她們最是高興了。銘兒也難得再見殿下幾回,時常向人問起殿下的事情呢,這不,一聽說殿下來了,立馬等不及拉了我來……”
“姨母在胡說些什麼!”蘇綰銘臉頰緋紅的扯了一把季香凝的袖子,見季香凝住了嘴,這才飛快的擡眼睃了阮清一眼。
這副模樣倒是將嬌花和美人完美的揉合在了一起,阮清自是不好辜負,笑着道:“說來,我也甚是想念銘兒妹妹,只是皇舅母管的嚴,不能經常出宮。”說着話,便是學着太傅大人以往慣哄他的樣子,擡手在蘇綰銘的頭頂輕輕揉了揉,“銘兒妹妹好像也長高了不少,都快趕上我了呢。”
這一招學以致用顯然有些不對路子。就見蘇綰銘身子一僵,紅着臉飛快的退了一步,卻沒留心腳下絆了一腳直直朝後仰去。
阮清嚇了一跳,暗自懊惱着早知太傅大人的做派常人難以消受,就該直接學了太子對待美人的手段,一邊連忙伸手堪堪將美人拉住,免去了美人磕成殘花的悲劇。
然後又聽見美人在懷低低的驚呼了一聲,“呀,我的帕子!”
阮清還沒反應過來,季香凝倒是眼尖的指着旁邊的假山,道,“好像被掛住了呢。”
可不是正被一陣風吹到了假山上,被一塊凸起的石尖勾了住。
蘇綰銘紅着臉從阮清懷裡站起身。神情間頗有些羞惱,難得阮清主動親暱,她竟是沒出息的害起了羞,偏往後躲,白白喪失了與之親近的大好機會。怎能不叫思春的少女心中惱恨,真想時光倒回,將旁邊的一干雜人屏退,那隻手再摸向自己的頭頂時,便是不躲不避好生撫慰一下這幾年遠眺西廂的思戀。
阮清並不知蘇綰銘的曲折心思,只覺得自己唐突了,倒是嚇得美人連帕子都丟了。當下急於挽回,便朝假山上看去,主動請纓道:“你們在這等一下,我去將帕子取下來。”
旁邊小全子聽了連忙出聲勸阻,那假山雖不高,可郡王身軀尊貴,怎可大庭廣衆之下爬上爬下,若是傷着了可就更加不妙了。
可阮清立意要彌補自己的過失,哪裡肯聽,便是執意要親自去取。
蘇綰銘自小衣食優渥,自是不在乎一條帕子,在她眼裡,阮清一根頭髮都比那帕子金貴重要的多,忙道:“不要了,不過就是一塊帕子,萬一摔着阿阮哥哥就不好了。”
阮清立馬拍着胸脯,放言自個兒經常跟着李恪幾個爬樹,一座小小假山豈會難倒他。
尤其多年受李恪那些英雄故事的薰陶暈染,阮清心中早早便蓄養了一腔壯志豪情,對於英雄美人的橋段亦是頗有心德,只是一直受限於環境,不得施展,此番機會掉到了眼前,豈可令美人小看,輕易錯過一償做英雄的心願?
想到這一層,少年頓時豪情激盪,英姿勃發的快步朝假山走去。
假山很大,有一丈多高,而且旁邊就是人工湖,若是不小心踩空了掉進水裡,這種天氣還是很要命的。但阮清功夫什麼的不行,爬樹卻是一門絕技。加上他身量纖瘦輕盈,只三兩下就爬到了假山的一半。
這假山是百年前蘇言建府的時候直接從山上搬來的,爲了保持自然之趣便沒有讓人打磨,經過了這麼多年,雖然被風雨磨礪的圓潤了不少,棱角卻還十分鮮明。阮清大展拳腳的一口氣爬到頂端,正得意英雄的本色此刻展現的淋漓盡致,必是令底下一羣美人歎爲觀止,心生仰慕,卻不想得意的過了頭,沒留心腳下,嗤啦一聲讓一處凸起的石尖勾到了褲子,英雄本色一瀉千里,在褲子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美人們待看清楚英雄雪白的小腿上那道若隱若現的紅痕時,齊齊掩口驚呼。
定王府的門口,蘇輒剛剛從外面回來。他今日原本也沒打算這麼早回府的,想再去尋老友消磨一陣子,但趙連祁今日正好去了京衛復職,沒空搭理他,他在街上冷清清的晃盪了半日這纔回了府。
只是剛進門沒幾步,鳳揚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在他身後低聲道:“王爺,屬下不意間發現京內有戎人的蹤跡。”
蘇輒頓住腳步,“可有何發現?”
鳳揚道:“屬下發現後,便悄悄跟蹤了幾次,發現那戎人曾在太子的羽林衛首領齊泰周遭出現過,卻不知是不是巧合,除此之外並無任何異樣舉動。”
“太子……”蘇輒喃喃沉吟了一聲,揮手示意鳳揚退下。
“王爺?”就在這時,身後又傳來了門房的聲音。
蘇輒斂了心神,慢慢轉過身去。門房指了指身後,笑着道:“王爺,柳小姐來了。”
蘇輒目光微微一閃,轉眼果然見門房身後站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