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輒正靠着軟榻上看書,聽到開門聲不由的皺了下眉,冷冷道:“進門之前是不是應該先敲門?煜小侯爺這些年學的禮儀難道都拿去餵了狗?”
秦煜不以爲意的搖着扇子,走到榻前隨意的撥了撥蘇輒的腿,一屁股坐下,“一湖的冷水還沒將你的火氣澆透,這是要燒了我的別院不成?”
蘇輒擡腿就要將這火上澆油的混賬踹出去,秦煜反應極快,伸手一把按住蘇輒的長腿,舔着臉道:“有你這麼對待朋友的麼!難得我還惦記着你,擔心你空着肚子睡覺會一把心火將自己燒了,好心告訴你那個知情知趣的小友,他果然關心你,聽了之後立馬便直奔廚房去給你找吃的,估計一會兒就送過來了。你是不是應該好好謝謝我對你這麼體貼?”
蘇輒微微一頓,狐疑的盯了秦煜一眼,涼涼道:“你既然這般體貼人,卻怎的不親自端來?”嘴上雖這麼說,剛剛還陰沉的面色卻明顯緩和了不少,還作勢擡起手中的書翻了一頁。
秦煜假裝沒看見,笑呵呵道:“我好歹也是侯爺之尊,哪裡做得來這種伺候人的差事,你又不是我的嬌妻,我口頭上關愛你一下就很不錯了,不像你那小友,是真的心疼你到骨子裡,我怎好不成人之美給他個機會將功贖過?”
蘇輒沒說話,好像書裡的內容有多麼吸引人,看的目不轉睛。
秦煜見他故意裝聾作啞,也不好說的太露骨傷了王爺的臉面,做了好事反不討好,便藉着間隙聊起了江南的事。
“你上次讓鳳揚在琅琊查的事情怎麼樣了?”他偏頭看着蘇輒,皺眉道:“我爹說杜如生此人十分狡詐,表面一套背地裡一套,在府衙任職這幾年私下做了不少事,可都被他不着痕跡的掩蓋了過去,全然沒有留下半點把柄,反而爲官這些年壞事做盡竟還詭異的贏得了百姓一致的稱讚。連我爹幾次想要抓他的短都沒成功,是個棘手的。”
“是狐狸總會有露出尾巴的一天。”蘇輒淡淡道。
“這麼說鳳揚也是無功而返了?”
蘇輒放下手中的書,面無表情的坐起身來,“杜如生是皇上精心挑選的人,又豈會簡單了。只要皇上一日不想動他,便是抓住他再多把柄也是白用功。”
但若皇上對他心生一絲疑竇,即使什麼都不做,杜如生也只有一個下場。
蘇輒含糊其辭的話,秦煜卻聽出了個大概,心中一動,“所以,你打算換個方式從別處入手,讓他們狗咬狗?”
蘇輒起身走到桌邊,親自執起壺倒了一杯茶遞給秦煜,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坐下慢慢的喝了兩口,心不在焉的搖了搖頭:“杜如生還不能死,我要留着他,還要保他萬無一失。”
秦煜是個聰明人,聽到這裡便明白了過來。心中不由的驚駭,睜大眼睛直直的盯着蘇輒,“你可是……”
蘇輒淡淡的掃了他一眼,眼神微暗:“不到萬不得已,我並不願那一日的到來。”
秦煜震驚的良久不能言語,雖早早便心知蘇輒的怨恨和野心,親口聽到還是受了不小的驚嚇。他在十歲之前是在京中長大,五歲就跟蘇輒還有趙連祁玩在一起,雖然後來回了琅琊,這些年也沒有斷了聯繫,感情深厚自不爲人道。若說少時懵懂還羨慕蘇輒定王府公子的榮光,後來一步步看清楚定王府從表面鼎盛的望族被天子猜忌打壓甚至一心要剷除,艱難掙扎的苦楚,剩下的就只有痛心憐憫。
他自來活的恣意灑脫,沒有那麼多憂國憂民的情懷,只要別讓他淪落街頭短衣少食,這天下誰生誰亡誰當權於他來說並無區別的概念。而顯然,不管是誰當權,他都不會有這方面的擔憂,所以從私心上來講,他還是偏向自己的老友。
只是,這條路畢竟太過艱險,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
蘇輒清楚的看到秦煜眼中的關切和擔憂,心中微暖,淡聲道:“放心,我是個惜命的人,自不會輕易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但凡到不了最後一步,我還是願意維持現狀,適當做出讓步的。”
無人知他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完全是因某個小兒突然插足了自己的生活。恨自是不能輕易抹滅,可若是最終的代價是失去那個小兒……他竟然有些不敢去想。
邊關輾轉五年,除了將自己的心性磨礪的更加冷硬堅定,然那所謂的陰謀仇恨也在千百個日夜裡孤冷難眠裡竟是不覺淡去,甚至想要刻意忽略,這樣矛盾的心思在再次見到那個笑容清澈明媚的小兒時,便是越發的清晰,也令他控制不住的煩躁,不知所以。
秦煜扯了扯嘴角,忽然有些後悔說起這個話題。於是起身故作輕鬆的張望道:“這麼長時間了怎麼還沒來?莫不是親手現做不成?”說着大步朝門口走去,要去看看那小友到了何處。
阮清自不會烹飪這項技能,所幸廚房裡還剩了些雞湯,不一會兒半冬就盛了一碗回了院子。阮清本是有些猶豫要不要由半冬代勞送進去,轉念想到若不親自前去認錯,怕是王爺不會輕易原諒他,便鼓起勇氣接過雞湯,準備親自送進去。
大不了被罵的時候豁出性命撒嬌便是了。
可是,剛到院子門口,阮清就撞上了從凌風處回來的李恪。
李恪還沒有吃飯,他與凌風聊了一個下午忘了時辰,等想起的時候已經天黑,他便急匆匆的與凌風告辭打算回來找阮清一起用飯,然而半路卻聽到下人說阮清已經在蘇綰銘那裡吃過了,不禁有些失落。眼下看到阮清手裡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那香氣幾丈外都能飄進鼻子裡,便是認定了阮清知道他還沒吃,專門給他留了宵夜。
心內的失落一掃而空,李恪咧嘴笑着走了過去,朗聲道:“果然只有阿阮你能想着我,知道我沒吃還給我留了湯。”
阮清愣了一下,想說這湯是要端去給蘇叔叔喝的,可對上李恪欣喜感動的眼神,話到嘴邊竟有些吐不出來。他看了看手中的雞湯,想着不好辜負李恪的自說自話,便先將這一碗讓給同樣沒吃飯的李恪,回頭再去盛一碗另給王爺送去,於是乾巴巴的笑着將雞湯遞了出去,“那你趕緊趁熱喝了吧,這湯裡的菇是新採的,十分鮮美。”
李恪眉開眼笑的接了過去,也不打算回屋細細品嚐,直接立在院子門口便仰頭一氣幹了。喝完心滿意足的擦了把嘴,不無擔憂的望着阮清道:“我看你睡了一下午,心內可好受些了?”
別看李恪是個粗人,心思細膩起來也是不遑多讓。他知道阮清心情不好是因爲上午失手將蘇輒掄下水的事情,雖然心中暗暗痛快,可想到阮清在蘇輒面前一向小心翼翼的模樣,又擔心他會被蘇輒怨怪而心生委屈,更加難受,便沒有去吵他,讓他一個人先緩緩情緒。現在見阮清若無其事的去跟蘇綰銘一起用了飯,還能記着留飯給他,應是看開了些,沒什麼要緊了,所以才斗膽問了出來。
他還想再趁機安慰幾句,讓阮清不必太在意,阮清卻一聽到這個話題就有些發怵,忙飛快的接過他手裡的空碗,苦笑着搖頭道:“我沒事,已經好多了。恪哥哥也沒午睡,這會兒應該累了吧,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去將碗送回廚房也便回房睡了。”
李恪哪裡捨得阮清親自去做這樣的差事,拉住阮清的袖子道:“讓丫鬟把碗送回去就行了,我送你回房吧。”
阮清還打算再去廚房重新找些吃的,可又不好說出來讓李恪知道自己搶了王爺的吃食,臉上難看,只得抿脣將碗遞給了半冬,強行被李恪一路拉着先回了房間。
秦煜半拉着門扇,突見此番變故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一想到自己急吼吼的跑來邀功,最後功虧一簣被李恪半路截了胡,便忙要關上門假裝若無其事的回房,待會兒瞅個時機再溜出來找那小友重新提醒一番,好歹將自己的功勞給補全了。可還沒等他轉過身,就發現蘇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後,將一切都看了個清楚。
滿心期待的王爺此時的臉色真真是可以用天青色等煙雨來形容,凍得煜小侯爺脊背一陣發涼。
煜小侯爺艱難的吞了一口口水,在心裡暗暗的將李恪那廝罵了個狗血淋頭,轉頭訕訕的對蘇輒扯出一個自認十分風流且淡定的笑,“那個……也許……”
只是話還沒說完,臉色陰沉的王爺已經冷冷的一甩衣袖轉身進了內室。
“天色不早了,煜小侯爺該回去歇息了!”
王爺冷冷的聲音傳進耳朵裡,秦煜不由的哆嗦了一下,順手將那扇沒關死的門拉開,飛快的回去歇息了。
秦煜最後還是放棄了再去提醒郡王送愛心,灰溜溜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心內有些拿不準蘇輒的心思,若說一開始見蘇輒破天荒的對一個人格外關注,他還覺得是那靈秀的美少年有着什麼不同之處,朝夕相處間軟化了王爺素來冷硬的心,可在聽了蘇輒的那一番話後,再細細琢磨,秦煜就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