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輒陰冷的目光之下,一名暗衛蒼白着臉顫聲回道:“桂嬤嬤說……當年忠義王是因喝了殿下倒得茶……纔會……”
蘇輒霍然轉頭,鳳眸如血,“我是問她說阿阮怎麼了!”
衆人被這一聲齊齊震的跪倒在地,有一個低不可聞的聲音顫抖的回道,“殿下……殿下……兩日前京中傳來喪訊,殿下他……”
“噗!”一口鮮血從蘇輒口中噴出,高大的身影轟然倒地。
繼毒傷將愈,蘇輒再次躺回了病牀上,與煜小侯爺一道做了藥老的病號。
而此時,衆人口中因傷心過度薨逝的攝政王正神采飛揚的命丫鬟收拾着採蘑菇的小花籃。
阮清前些年養尊處優,生活雖不算單調,卻也較常人短了些許見識,令紀凡欣慰的是這一路上阮清並未提什麼出格的要求,倒像個剛出門的土包子,一點新鮮的小樂子都能像發現新大陸一般玩上好幾日。便是採蘑菇就採了整整六七日,每到一個山頭必會拎上小竹筐,撒歡的往山上跑上一圈。
接連喝了數日的蘑菇湯,紀凡覺得吃慣山珍海味的腸子都被颳去了三斤油水,走路輕飄飄的,頗有坐地成仙之勢。可看着阮清的態度越來越親近自在,不再像先前那般冷眼嘲諷小心警惕,又覺得自己的決定還是十分明智的。依着這個光景,想來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喝上一口真正鮮嫩的“肉湯”了。
但在喝上“肉湯”之前,自個兒的腸胃還是需要照顧一下的,關鍵的是他身上還有傷,再這麼喝下去,元氣恢復的慢不說,鐵定先瘦成人幹。
是以,這日從院子外面進來,看着阮清又興致勃勃的翻出竹筐準備上山,紀凡步履漂浮的走過去,接過丫鬟手中的斗篷親自替阮清披上,嘴角微微抽搐的溫聲道:“今日是臘八,當地有吃五穀粥的習俗,入鄉隨俗,我已經叫人準備了一鍋,另做了一些你喜歡吃的菜。你身子弱,總喝蘑菇清湯對腸胃也不好,今日便在家歇着,吃些有營養的,待明日我再陪你去山上採蘑菇可好?”
過了這麼些天,紀凡臉上的傷痕基本已經消退,恢復原本俊俏的容貌,不去想此人的品行,單這張臉還是比較怡人觀賞的。阮清這幾日也樂得對着這張小心討好臉的賣個笑,聞言猶豫了一下,便痛快的將竹筐遞給了旁邊的丫鬟,“那今日就不喝蘑菇湯了,剛纔我聽他們說下午可能會下雪,不如在院子裡烤肉吃怎樣?”
шшш ¸тTkan ¸c o 紀凡沒想到阮清這麼輕易就點了頭,頓有心花怒放之感,別說是烤肉了,便是生肉現在擺在他面前他也能吃得下去。當下命人去院子裡擺好烤肉的架子,將廚下準備做盛宴的各種肉類切了入盆醃製,等待備用。
阮清最近發現了烹飪的樂趣,蘑菇湯剛剛煮出個味道,眼下得了烤肉的機會自然要大展拳腳一番,便是不顧紀凡勸阻,眉開眼笑的就跟着下人一塊跑到院子裡收拾起來。
農家小院,青煙嫋嫋,有美人洗手作羹湯,怎麼想都是人生一大美景樂事,可看着美人掛着一臉碳灰,將一羣人指揮的手忙腳亂,人仰馬翻,爐子盆子霹靂乓啷掉了一地,火星子都快飛到了自己的眉毛稍上,那心情就怎麼也美不起來了。
紀凡原本抄手坐在一旁悠閒喝茶,在衣襬被一塊從天而降的火碳燒穿一個大窟窿後,終於不那麼淡定的跳了起來。於是忙着收拾滿地狼藉的下人立馬驚叫着圍了上來,七手八腳的收拾他們倒黴的主子。
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待得衣襬上的火星子滅了,紀凡的臉也如同骨碌碌在地上打滾的碳一樣黑了。冰冷刺骨的水順着嘴角流入口中,還有股子濃郁的腥臭味,紀凡看着黑臉美人手裡抱着的空盆,忽然福至心靈的想起這盆中乃是下人剛剛洗過生肉的水!
這麼一盆新出爐的新鮮“肉湯”可真是飽足了紀大人譏轆了數日的腸胃,滿滿的油膩感差一點就噴薄而出。
阮清小臉煞白的抱着盆,頗有些手足無措的可憐模樣,顫着聲道:“我……我不是有意的……都怪我太笨了,連個烤肉都做不好,害的你差點被火燒,又淋了冷水……你是不是生氣了?”
紀凡實實在在的體味了一把什麼叫冰火兩重天,內心的感受怎一個生氣就可形容?換做平日早就兜腳踹過去,可難得阮清有興致大烤活人,這一腳過去便是徹底的雞飛蛋打,先前裝模作樣的努力全都付諸流水,紀凡也只能強忍下一口惡氣。
尤其瞧着阮清那緊張侷促的小模樣,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人不是他這個受害者,而是無心犯錯的小女子受盡了苛刻主家的欺凌,紀凡便覺得那一口油膩堵在了嗓子眼裡,上不來下不去,只牽強的扯動嘴角表示不打緊。
此言一出阮清立馬鬆了一口氣,毫無負擔的扔掉盆子,笑眯眯的請紀大人去沐浴更衣,稍後將肉烤好,再鄭重的敬酒賠罪。
阮清的酒量紀凡是有所耳聞的,聽到阮清這麼說,那滿嘴的油膩也立刻變得甘之如飴,竟是二話不說就掛着一身湯水奔回了房間。
阮清言出必行,待紀凡沐浴歸來,桌上已經擺好了一壺燙的正好的清酒,爐子上的肉串也差不多熟了,鮮紅油亮的肉塊呲呲的滴着油,濃郁的香氣飄出院外,引得隔壁的狗狂吠着躁動撓牆。
阮清也已經洗乾淨了臉,大概知道自己越忙越亂,這一次並沒有上手,紀凡走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阮清小小的一團裹在毛絨絨的斗篷裡,正抱着一杯熱酒輕添品嚐。
目光在青瓷杯沿上那飛快舔過的半截粉紅小舌上定住,剛剛用熱水泡過的身子忽然便發出了一身的汗,被風一吹,激靈靈一個哆嗦。
他一直都知道阮清很美,便是少年時期看着那個總跟在李恪身後跑跳的青澀郡王,也禁不住心旌動搖,此時涼風徐徐,天上飄灑下幾朵絨絨的雪花,落在烏黑的鬢邊,那張雪白精緻的小臉微微垂着,大眼靈動,紅脣鮮潤,被酒液沾染過後泛着柔柔的光澤,在煙霧蒸騰的庭院裡竟是有如下凡的仙子,人間的精靈,絕美的叫人窒息。
紀凡忽然想起四年前,阮清剛剛搬回宮中,有一日祖父將他單獨叫到了書房,交給他一個長方的黑色錦盒,讓他帶着這份不可估價的賀禮進宮參加保平郡的生辰宴會。
也是那日他從書房出來,才知道宮裡頭那個保平郡王其實是父親流落在外的兒子,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他不知道當時自己究竟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去參加的宴會,只記得一路上腦子裡都是暈暈乎乎,混沌不清。
宴席擺在了御花園東面的琉璃宮,承帝果然十分重視寵愛他這個“弟弟”,除去中央鶯歌燕舞的大戲臺,席面擺了足足幾十桌,除去他們這些年紀相當的權貴子弟,朝中大部□□居要職高位的官員都收到了皇家的請柬,滿臉喜氣和諂媚的攜帶着家眷將御花園擠得滿滿當當,好似過生辰的是自家老祖宗一般激動。那一刻他全然將祖父臨行前的叮囑忘了個一乾二淨,心裡對這位半路殺出的“弟弟”厭惡嫉妒的要命,後悔當年一念之差,沒有將其按在池子裡淹個肚皮朝天。
可當宮人尖細的通傳聲響起,那道纖細瘦弱的身影從門口緩步踱來時,所有的憤恨和怨懟之情竟是瞬間不翼而飛,只呆愣愣的坐在席上看着那身穿藏藍色郡王冕服,大眼明媚,嘴角含笑,慵懶卻又自帶尊貴氣度的少年一步一步的從眼前走過,心臟不受控制的跳快了一拍。
自此,眼睛便再也轉動不得,遠遠看着端坐在皇后身邊的清麗嬌俏的身影,舉手投足都似被滿院的燈火和朦朧的月光鍍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輝,隨性而又優雅,尊貴卻又不顯倨傲,天生的風儀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黯然失色。那一刻,紀凡甚至有種自慚形穢的落寞之感,只覺得多看一眼都是對那清雋絕美的少年的褻瀆。
直到宴席結束,紀凡都沒有動一下筷子,心中輾轉徘徊的都是祖父的話和臺上那張淺笑嫣然的臉。於是,散場之際輪到自己上前敬獻賀禮的時候,打中午起就因煩亂沒有進食的肚子不合時宜的鳴叫了起來,在昔日的對頭如今卻要討好逢迎的人面前,那節奏歡快的肚鳴聲真真是叫人窘迫的無以復加,恨不得以頭搶地鑽進石縫裡。
可就在他等着被昔日的對頭譏言嘲諷時,少年親自伸出手將他手中已經開啓了的錦盒接了過去,並沒有像之前接收賀禮一般由宮人代勞,只用眼睛淡淡掃視。少年端着盒子看了一會兒,方轉交給了隨侍的宮人,微微擡起大眼對他笑道:“看得出紀凡哥哥挑的十分用心,這份禮物我甚是喜歡。”
禮物自不是他親自挑選的,而是祖父提前備好的,他之前打開看過,不過是一個市井玉匠雕琢的小兒騎馬把件,開啓底座的機關,那馬便會在地上跑動起來。除去那玉的質地比較昂貴之外,這類不甚新奇的玩具他自小就玩膩了,家裡堆棄了不知多少。他在來的時候也並沒有期待能得少年青眼,沒想到就是這樣一件不起眼的禮物竟是在衆多名貴珍品裡面脫穎而出。那一聲紀凡哥哥更是令他心頭微微一顫,不由自主的擡起頭看向身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