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夜空萬里無雲,黑幕上星斗密佈。南風獵獵而過,遠處隱隱約約可見幾縷火光。
袁肅騎在高頭大馬上,帶着三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繞開難民聚集的地方,淌過鹽河悄然的來到陽子堡西南邊。陽子堡在鳳凰山東邊,距離山海關大約二十二里的路程。從深夜九點鐘出發,到現在抵達陽子堡西南邊的野地,前前後後用了六個鐘頭。
好在所有士兵都配備了馬匹,這些戰馬自然是向山海關鎮守使借用的。
爲了這次行動,吳承祿同樣下費苦心,不僅借出了軍中最好的三百匹戰馬,還調派了三名心腹部將隨同而行。不管是爲了貪功,又或者是爲了監督這些戰馬,這可是近五年來吳承祿第一次“調兵遣將”。再沒有什麼事能像這次的綁架案值得如此重視了。
袁肅漸漸放慢了速度,身後的隊伍也跟着停了下來。
藉着天空中的月光,他摸出自己的懷錶看了看時間,此時已經快到凌晨三點鐘。
陳文年打馬從後面趕了上來,來到袁肅跟前,他向陽子堡東北方向眺望了一陣,然後說道:“大人,過了陽子堡再向東北方向走五里地,那夥綁匪就藏在丘陵後面。”
就在昨天傍晚的時候,陳文年和趙山河總算在縣大牢裡拷問出一些新線索。根據這個新線索,他們隨後花了一個鐘頭的時間,在城關附近抓到幾個難民團夥的成員,緊接着又從這些難民團夥的口中軟磨硬泡出綁匪的藏身之處。
這一切發生的時間很短,而且能與綁匪直接聯絡的難民也就只有一個人,完全沒辦法覈實此人所說的話是真是假。但是考慮到時間不多,今晚總得要嘗試一下,要是不能掌握針對綁匪的主動權,接下來的行動將會非常麻煩。
袁肅點了點頭,忽然翻身跳下戰馬,說道:“前面的地形太過開闊,我們騎馬前進只怕會很容易暴露行蹤。留一個排在這裡看着戰馬,其餘的人徒步前進。”
陳文年應了一聲,隨後找到趙山河,把袁肅的命令交代下來。
花了一刻鐘的時間安頓戰馬,袁肅帶着士兵們徒步向陽子堡東北方向前進。陽子堡是一個小鎮子,現如今早已經被難民們所佔據,爲了不驚動鎮子上的人,隊伍只能再繞開一段路程小跑着向既定的方向前去。
趕了一段路之後,前方的丘陵後面隱隱約約有火光閃現。
袁肅立刻打起精神來,下令麾下隊伍兵分三路,陳文年帶一隊人由西邊迂迴,趙山河帶另外一隊從東邊迂迴,自己則帶領剩下的人從正面挺進。
雖然到現在依然不能確定綁匪是否藏匿在前方,但過了陽子堡後幾乎就是荒郊野嶺,不僅人煙罕至,就連難民們也極少有聚集在這裡。而前方居然有火光,那顯然是有人跡。在各級軍官的動員之下,士兵們一個個提高戒備,武器從肩膀上取下來準備就緒。
兵分三路之後,袁肅這邊在原地略等了一會兒,以抵消陳文年和趙山河迂迴的時間,達到同步前進的作戰效果。繼而,他派出偵察兵在前方探路,自己帶着後續部隊緩慢前進。
隨着部隊越來越接近丘陵,之前看到的那團火光也越來越明顯,眼力稍微好一點,甚至可以藉着火光照出來的背影看到一些人影在走動。
一名在前面探路的偵察兵快速返回到後面,見到袁肅之後立刻說道:“大人,前面果然有情況。我們發現丘陵四周有人戒備,依稀可以看到這些人手裡是有槍的。”
袁肅頓時正色起來,顯而易見,臨時拷問到的線索看來是真的了。他轉過身來對一名基層軍官下令道:“讓兄弟們都分散開,悄悄的向前挺進。全員保持最高戒備,隨時準備作戰。”
士兵們很快接到命令,一個個開始檢查武器裝備,槍械拉栓上膛。
隊伍繼續呈扇形繼續向前而去,隨着越來越接近前方的丘陵,所有人心中也都越來越緊張起來。儘管他們當兵多年,可從來沒有經過真正的實戰,即便以前有過剿匪的經歷,基本上也都是利用潛規則而應付過去。
所有人都知道這些綁匪敢向洋人下手,十之八九就是一羣亡命之徒。當兵的最怕遇到的敵人莫過於不要命的人,尤其是不要命的匪徒。往往悍匪的戰鬥力要遠遠超過軍隊,真卯上勁頭來士兵們也不敢拼個魚死網破。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前沿的偵察兵已經摸到丘陵下方,與那些放哨的綁匪相距不出兩百米。所有人的動作都開始變得異常小心,生怕一不留神驚動了敵人。
袁肅帶着一個排的人趕到前面來,等待後續部隊陸續到達戰鬥位置後,他正準備下令向丘陵上發動偷襲進攻。根據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這些綁匪雖然有槍有馬,但總人數僅僅只有四十人,最多也不會超不過五十人。如今三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形成包圍之勢,即便這些綁匪再有多好的地理優勢,也決計不是數倍官兵的敵手。
然而還沒等袁肅向幾名基層軍官簡要交代作戰方向,正東邊的坡道上突然傳來一聲驚叫聲,緊接着又是一聲槍響。而這一聲槍響就彷佛是發令槍一般,就在短短的一瞬間,立刻帶動了一連串的吶喊和槍聲。
“什麼情況?”袁肅忍不住擡頭向東邊望去。
“大人,好像是趙團長那邊被人發現了,兩邊駁火了都。”一名排長向東邊眺望了一陣,隨即推測的說道。
“管不了那麼多了,叫兄弟們立刻攻上去。”袁肅果斷的下達了命令。
“是。”
早已準備就緒的士兵們在接到命令之後,迅速展開進攻的行動。此時此刻,丘陵後面的綁匪正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東邊,根本沒有料到官軍早已形成包圍之勢。這爲袁肅這一隊人馬提供了極好的掩護,直到隊伍接近丘陵只有五十米左右的距離時,纔有一小部分綁匪發現這邊的動靜,然而爲時已晚。
槍聲漸漸分散開來,火光在黑暗中跳躍。假如此時從天空中俯瞰下來,可以看見三隊士兵已經將包圍圈收縮到最小,以丘陵爲中心四周的坡道上到處可以看到涌動的人影。丘陵上只有一堆篝火,這一抹火光正在越逼越近的黑影所吞噬。
綁匪的還擊十分洶涌,儘管他們的人數不多,可是槍聲卻反而要比軍隊的更爲密集。一方面是綁匪早就佔據作戰位置,另外一方面丘陵下方的士兵們還要繼續往上挺進,在移動的過程中自然不方便開槍射擊。
隨着包圍圈越來越小,士兵們漸漸開始組織起有效的火力。
整個丘陵周邊的槍聲一下子激烈起來,子彈在黑暗中來回穿梭,間歇的還能聽到中槍者的慘叫聲。無論是在丘陵上面,還是在丘陵下面,到處可以聽到有人在嘶喊,或指揮火力,或鼓舞士氣,或發泄似的痛罵不止。
“兄弟們,往上頂,給我往上頂。”
“快點過來幾個人,把傷員擡下去。快點,動作快點!”
“你他奶奶的,都他媽的縮在這裡幹鳥,幾個土匪就把你們嚇傻了嗎?都他奶奶給老子滾起來,快,上,衝上去。”
就在軍隊的勢頭越來越猛,三路人馬也越來越逼近丘陵之際,西邊突然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響聲,隨即一道火光井噴似的帶過。爆炸過後,西邊的槍聲明顯弱了下來,伴隨着的是幾聲尖銳的慘叫聲。
“狗日的,山匪有炸彈!”
“可能是手雷!”
“給老子狠狠的打,快,衝上去。”
之前的爆炸聲多多少少起到了震懾作用,可是過了一陣子之後,下方的士兵們發現丘陵上面的匪徒似乎沒有再投擲爆炸物,於是轉眼間又恢復了進攻的勢頭。
袁肅身爲最高指揮官,自然沒有跟隨士兵們一起發動衝鋒,不過他所在的位置距離交戰區域只有一百米不到,隨隨便便一顆流彈照樣可以打到這裡。他看着從丘陵坡道上轉移下來的傷員,整個交戰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自己這邊已經有了九名傷員,其中一名傷員被擊中脖子,傷勢還很嚴重。
看着前方進展遲緩的戰鬥,袁肅心中頓時有一種強烈的憤怒,三百人圍攻五十人,丘陵的地形又不是十分陡峭,居然打成這個樣子,可想而知這些士兵的戰鬥力衰弱到什麼程度。他暗暗的下定決心,等山海關這邊的事情全部了結之後,全軍整訓一定要儘快落實,自己的麾下決不能是這樣的素質。
又過了約一刻鐘的時間,丘陵上的槍聲漸漸弱了下來。
袁肅凝神看着上方,猜測着三路人馬應該已經攻上去了,這夥匪徒顯然是窮途末路。
很快,一名排長帶着兩個通訊兵匆匆忙忙沿着坡道跑了下來,一路打聽找到袁肅這邊。
見了面之後,排長敬禮彙報道:“大人,陳大人已經搶下山頭,綁匪們大部分繳械投降,不過還有一部分人脅持人質正與陳大人那邊對峙。陳大人讓小的來詢問該如何處置?”
袁肅真想破口訓斥這名排長,一座海拔不到五十米的丘陵居然也能被稱爲山頭,簡直是可氣可笑。不過他現在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件事,當即質詢道:“山上已經停止交火了嗎?還有多少匪徒不肯投降?”
排長連忙說道:“除了有個別幾個綁匪趁亂逃竄,兄弟們正在全力追捕之外,其他的都已經停火了。大約還有七、八個綁匪,他們手裡有炸彈,又拿着人質擋在前面,陳大人一時半會還不敢貿然採取行動。”
袁肅點了點頭,立刻說道:“我這就上去。”他說完,邁着步子就往丘陵上方走去。
其他士兵連忙跟上,幾名警衛員還搶先走在前面。
就這樣在一衆士兵的簇擁之下,袁肅跟着那名排長往西邊繞了一段,然後來到了丘陵頂部。整個丘陵還有一點面積,東邊和西邊都有士兵在收押綁匪,不遠處的地面上還躺着幾個身影,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之前那一堆篝火在混亂之中被撞得散落一地,點點塊塊的火光映襯之下,可以看到血跡灑的到處都是。
在東北方向靠近下坡的一處地方,一百多名士兵正圍成一個圈。這些士兵當中大部分是陳文年的那隊人馬,也有一部分是趙山河帶領的隊伍。而被這些士兵包圍着的,自然就是那些剩下來脅持人質的綁匪。
帶路的排長連忙讓一名手下去通知陳文年,還沒等袁肅走過去,陳文年已經先一步迎了過來。陳文年把情況說了一下,綁匪的情緒很激動,隨時都有可能點燃炸彈,竇神父和其他數名人質都在綁匪手裡,有兩個洋人在剛纔交戰中受了傷,其餘的都嚇得不行。
“他們打算怎麼做?”袁肅冷靜的問道。
“綁匪一定要讓我們放走所有俘虜,還撤退二十里,否則就玉石俱焚。”陳文年語氣有幾分憂慮的說道。目前的情況實在有所不利,綁匪有炸彈有人質,強行進攻的話一旦發生意外,不僅不能救出人質,反而極有可能還搭進去兄弟們的性命。
袁肅沒有再說什麼,邁步向前走去。
來到包圍圈後面,陳文年和兩名排長在前面開路,士兵們很自覺的閃開了一條道。
那些綁匪就被圍在約四十米遠的地方,一共有八個人,其中還有兩個人負傷在身,是倚坐在一塊岩石的後面。竇神父和其他人質分成三堆,擋在三個不同的方向。綁匪當中有一個人持槍架着竇神父的脖子,另外一隻手裡則拿着一支木柄手雷,緊挨着這名綁匪旁邊的另外一名人質脖子上,則掛着一個土製的炸藥包。
“去告訴他們,就說我來跟他們談。”袁肅對一名軍官吩咐道。
“大人,這……”這名軍官有幾分擔心。
“照我的話去做就是。”袁肅強調的說道。
這名軍官立刻向前走了幾步,然後扯着嗓子對那些綁匪喊道:“你們聽好,中央特派前線賑災總司令現在就在這裡,總司令大人親自與你們對話。叫你們的頭領出來答話。”
話音剛落,對面忽然傳來一個女子憤怒的嬌叱:“你們叫誰出來對話都沒用,都是狗官,都是洋人的奴才。總之你們要是不放我們的人離開,大不了就魚死網破。”
站在稍後位置的袁肅聽到這聲音,頓時皺起了眉頭,一方面是對女綁匪感到奇怪,另外一方面則是對這個女綁匪的聲音感到似曾相識。他沉着氣走上前去,幾名警衛員一步不肯離遠,保持警惕的跟在左右。
儘管相距不過幾十米遠,但因爲附近沒有足夠的光線,再者那些綁匪又都躲在人質後面,袁肅一時半會兒看不清楚對方的容貌。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腦海裡閃過一絲聯想和深層的記憶。
前天請響馬賊打探消息時,那個陳環刀曾提到一個姓“餘”的江湖人物出沒在山海關附近。而剛纔那個女子的聲音,似乎正是幾個月前來灤州做軍火生意的“餘小魚”。
一念及此,儘管一時間拿捏不準,不過袁肅仍然抱着一試的心理,不疾不徐的開口說道:“餘姑娘,別來無恙。”
對面傳來一聲驚呼,隨即厲聲問道:“你是誰,你怎麼會認識我?”
袁肅保持着語氣說道:“灤州,袁肅。”
餘小魚從人質後面探出頭仔細看了一眼,隱隱約約辨認出袁肅的模樣,先是一怔,隨即臉上再次浮現出怒色。她其不可遏的嬌聲斥道:“是你,是你這個狗官!你爲什麼要幫洋人,你爲什麼要當洋人的奴才。”
袁肅情緒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在心中暗暗感嘆造化弄人,沒想到第二次與餘小魚相見,竟然是現在這副情景,實在是叫人哭笑不得。他緩聲說道:“餘姑娘,念在我們有一份交情,我們沒必要把這件事弄得太複雜。關於竇神父的惡跡,昨天一整天我已經派人調查的清清楚楚,只要你現在把這個人交給我,我保證可以對你從輕發落。”
餘小魚冷笑道:“誰稀罕你從輕發落。你口口聲聲誰知道這些洋鬼子乾的壞事,還要讓我們把這些壞人交給你們,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官官相護,跟洋鬼子狼狽爲奸。我餘小魚纔不跟你這種狗官有什麼交情。你要麼放人,要麼我就跟這些洋鬼子同歸於盡。”
她說着,作勢擡了擡手中的槍戳着面前一個洋人的後腦勺,嚇的那洋人狠狠抖索了一陣。
【今天人不在廈門,昨天下午坐了五個小時大巴來三明,參加一同學婚禮,坐的暈暈乎乎頭昏腦脹。今晚還要喝喜酒,小道消息說是當酒保,可能沒辦法更新了,所以就先更新一張大的章。還望各位大大見諒。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