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次日清晨,袁肅很早便起來打點,剛過八點鐘便帶着杜預和一衆警衛員搭乘四輛馬車前往淞江。按照他昨天定下來的計劃,自己今天要去一趟淞江找到林伯深。不管林伯深心中有什麼芥蒂,畢竟對方於自己是有救命之恩,更何況有這樣一位朋友總比有這樣一個敵人要好。
花了三個鐘頭時間趕路,一行人總算來到了淞江,又經過一番周折打聽道路,總算在午間時分找到了林家在淞江的一座別業。袁肅從馬車車窗裡看了一眼這座別業,是一樁有花園和院牆的小莊園,不過從外面看上去似乎很久沒有經過打理了,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杜預跳下馬車快步走到大門口,左右打探了一番,這才伸手抓起大門上的門環敲了幾下,一邊敲着一邊還大聲喊道:“有人嗎?有人在嗎?”
過了許久的功夫,院牆後面才轉來腳步聲,接着一個年邁的聲音從門縫裡向外問道:“什麼人,你們找誰呀?”
杜預連忙說道:“哦,我們是從上海來的,是林老先生給了我們這個地址,我家大人專程前來拜訪林公子的。”
老人沉吟了片刻,隨即又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我家少爺吩咐過了,最近不見客,既然你們是老爺介紹過來的,那就先說一說身份,容我進去通報一聲。”
杜預想了想,這事自然不能由他來做主,於是回過頭來向馬車方向看了一眼。
這時袁肅已經掀開車簾子,正從馬車上走下來,來到大門前他親自對門內老人說道:“勞煩去通報一聲,就說是從灤州來的袁肅。我與你家少爺曾是同窗同學。”
老人一聽是同學,於是“哦”的應了一聲,說道:“那請稍候,我這就去告訴少爺。”
又過了很久的時間,幾乎杜預快要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先前的老人這才姍姍的返了回來。老人沒有打開房門,嘆了一口氣說道:“那個,實在對不住了,我家少爺說若是袁梓鏡袁公子到訪,那就請袁公子回去吧,我家少爺不願意見你。”
杜預頓時有些生氣了,他是不知道袁肅與林伯深的關係,但好歹袁肅是大總統的侄子,又是堂堂山海關大都督,專程從上海驅車來到淞江見面,居然吃了一個閉門羹。若是人不在倒罷了,哪怕編一個謊話說人不在也行,可現在人明明在卻偏偏不接見,這算什麼道理。
“什麼意思,你可知道我家袁大人是什麼身份嗎?他可是大總統的侄子,山海關大都督,北洋第二鎮第一混成旅旅長……”
“杜預,休得無理。”不等杜預話音落定,袁肅立刻出言喝止道。
杜預只好把剩下的話硬生生的壓回肚子裡,悶聲悶氣的“哼”了一聲,轉過身去氣呼呼的走下臺階,不再理會門內的情況。
袁肅着實沒有料到林伯深居然會拒絕見自己,不過這也間接的說明了,他之前的猜測是沒有錯的,林伯深顯然是對他這個“大總統侄子”的身份感到厭惡。暗暗嘆了一口氣,他走上臺階來到門前,不疾不徐的開口說道:“勞煩老人家再去通報一聲,就說我袁肅今日已經到了這裡,無論如何都是要與林仁卿見上一面。如果林仁卿堅持不肯相見,那我就不走了。我與他之間有一些誤會,但正因爲是誤會所以才更應該當面把話說清楚纔是。”
門內的老人無可奈何的說道:“我說袁公子,我家少爺是倔脾氣,您還是回去吧。”
袁肅再次說道:“老人家,你就按照我的話再去說一次,我斷然不會爲難你。”
門內老人又嘆了一口氣,說道:“那好吧,你且等着。”
這次老人進去之後,要比之前等了更久的時間,大約都快有二十來分鐘的光景。杜預和幾名警衛員都很惱火,一直唸叨着怨氣,不過被袁肅呵斥了幾聲之後,所有人不再明着說話,只是依然在心裡犯着嘀咕。
這時,門內傳來了腳步聲,之前的老人沒有說話,反而直接打開了大門。
袁肅馬上迎上前去問道:“林仁卿可有改變主意?”
老人點了點頭,不過臉色不是很好,他說道:“是的,我家少爺請袁公子進屋。”
袁肅只讓杜預跟着自己進去,其他警衛員全部留在外面。老人在前面帶路,一行人穿過前院的小花園,來到主樓大門口。此時林伯深就在主樓大廳裡揹着雙手站立,他的臉是斜對着大門口,即便看到袁肅和杜預走進來,也沒有轉過來相迎的意思。
老人沒有進門,只是站在門口向裡面說了一聲,然後示意袁肅自行進去。
袁肅走進大門來到大廳,如今林伯深略微有些發福,身穿着一件青灰色長袍,就彷佛是話劇《雷雨》裡面的“周萍”。對方神色十分冷淡,隱隱約約還帶着幾分怒氣,不過卻似乎又在故意剋制這股衝動的情緒。
“仁卿,其他的話我不多說,我只先問你到底是怎麼了?”袁肅義正嚴詞的問道。
“你是明白人,難道這些話還需要我多說嗎?”林伯深冷冷的說道。
“莫非你真的認爲我是大總統的侄子就應該斷絕關係嗎?早先我已經說過,我家祖上與袁大總統同宗同族,按照輩份和血緣的的確確是叔侄關係。但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在今年春節之前,我從來沒有與袁大總統見過面。”袁肅快速的解釋道。
“當初在灤州,孫諫生用槍指着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知道嗎?過去的一年裡我每晚都睡不安穩,時常在夢裡驚醒過來。因爲我殺了人,我殺的人還不是尋常人,而是一個有着堅定思想的革命志士。我林伯深一直以來自詡革命者,現在卻成了射殺革命志士的罪人。惡夢,你根本不會明白我有多麼害怕!”林伯深表情一下子劇烈起來,說話時雙手甚至有幾分隱隱的顫抖。
“是,我是不能理解你的痛楚。當初在灤州我也沒有否認過我與大總統的身份,但實事求是的說,在那之前大總統根本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我又怎麼可能得到他的認可?好,就算你現在後悔殺死孫諫生,那當時你就忍心看着他殺死我嗎?我難道就真的該死?”袁肅字字鏗鏘的反問道。
“梓鏡,我並沒有後悔救你,我只是不恥你這一年裡的所作所爲。我原以爲你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現如今爲了一己私利攀附權貴,死皮賴臉的去當袁世凱的侄兒,憑着與袁世凱的關係就這麼一步青雲、飛黃騰達。你現在已經是袁世凱的好侄兒、北洋的好走狗了!”林伯深絲毫不退讓的說道。
“你……你腦子裡究竟在想一些什麼狗屁道理!此次我南下就是奉了我叔父的命令專程迎接宋先生北上,難道這也不能改變你對北洋和我叔父的看法嗎?革命是革去清王朝的命,現在已經是民國了,你怎麼還一味心思的想着革命!南北握手言和,大總統與宋先生竭誠合作,難道你不願意看到這一幕,難道你非要中國人相互之間拼一個頭破血流!”袁肅同樣底氣十足的喝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