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才情是帶着怒氣折回來的。
沒人知道他爲什麼突然返身回來了,一進門,他就開始四處尋找夜未央。周身散發的殺氣讓皇極都不敢靠近,遠遠地跟在後面,“少主,您這是怎麼呢?”
江才情二話不說,一掌將皇極打倒在地,怒問:“未央在哪裡?”
皇極還想隱瞞下去,道:“少主,他已經離開了。”
江才情道:“你敢騙我!我剛剛聽到了他吹口哨。你們把他藏在了哪裡?”他步步向前,緊逼皇極。
皇極深知江才情的脾氣,不敢再說話,眼見江才情就要再次對自己出手,額頭不禁一層冷汗。他指了指江才情後面,道:“在那間房。”然後趁江才情回頭的瞬間,麻利地爬起身,朝後院跑。
江才情卻比他更快,回頭一掌打向皇極,剛巧此時神無赦趕來,化解了他的掌力,解救了皇極。皇極頓時鬆了一口氣,躲在神無赦後面,道:“閣主救命!少主似乎很生氣,咱還是不要瞞着他了吧。”他到現在才明白無極生前所說的話,夜未央果真是江才情的劫。
神無赦揮揮手讓他退後,然後語出驚人,對江才情道:“我已經殺了他。”
江才情眼睛一鼓,殺氣突現,揮手就擊向神無赦。他掌中真氣十足,暗含殺招,擊向神無赦時,毫不留情。神無赦有心教訓江才情,也施展出了大部分功力,雙掌隔開江才情的掌力,玉指變幻,點向他的涌泉穴。江才情反應也快,真氣一涌,硬生生將神無赦的玉指震開,然後運上無上功力,揮向神無赦的胸前。來來回回,斗的猛烈。
二人所處的位置是前院,地勢寬廣,正是比斗的好地方。兩道白影在院中飄忽不定,如夢如幻。他們散發的勁氣也將皇極逼退的老遠。當天命趕過來時,同樣近不得身,只得大喊道:“閣主,少主,你們快住手!”然而,話未落音,便被勁氣擊中,動彈不得。
姐弟二人哪裡會顧其他人的性命。眼見在招式上勝不過江才情,神無赦狠下心來,運起全部功力,和弟弟拼起內力來。自小修煉武功時,江才情就學的比神無赦靈巧,而神無赦卻勝在內力高深。此時,她運起全部功力,江才情必然不敵,雙掌運功強行硬撐。
在此驚險時刻,青璃夫人及時出現,爆喝一聲:“都給我住手!”同時運起自身功力,擋在姐弟二人之間,一左一右各揮一掌,將二人分開。她看着兩人,厲聲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神無赦和江才情都有些驚訝,同時喚道:“母親。”
青璃夫人冷聲道:“都給我過來!”說完,率先朝後院走去。姐弟二人互看一眼,跟在後面。
江才情一進花園,就看到了涼亭裡的夜未央。那人正悠閒地躺在椅子上,手中不斷地拋起棋子,然後接住,顯然很是無聊。江才情加快了腳步,走上前問道:“未央,你還好嗎?”
夜未央道:“沒事,還活着呢。”
江才情放下心來,突然眼神一緊,手搭在了夜未央的肩上,道:“你的武功怎麼廢了?”
說到這個,夜未央就有氣,看向神無赦。同時心中暗想,若說了,想必他們姐弟二人又要打一場吧?他嘆了口氣,道:“算了吧,沒了就沒了,只要腦袋還在就行。”
江才情可不願就這麼算了,再次瞪向神無赦。青璃夫人見狀,已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她看了神無赦一眼,竟然有着少許的仇恨。
“都給我坐下。”一句話打斷了二人的對視。
姐弟二人對於母親的命令也不敢違抗,乖乖地坐下,分別於夜未央的左右側。而青璃夫人則坐在了夜未央對面。她緩緩開口,道:“今日,我就把話說清楚了。若再讓我看到你們姐弟打架,絕不輕饒!”
江才情不服,冷冷道:“明明是她不對!”
神無赦也是冷哼,“我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
青璃夫人冷靜道:“那麼就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了?這麼多年來,我雖然一直渾渾噩噩地活着,但你們之間的矛盾我卻非常清楚。你們親爲姐弟,怎可自相殘殺?”
夜未央看着三人,身體有些僵硬。
與天下最強的三人同坐一桌,是什麼感覺?那種壓迫感,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以前有化心護體,他還能將就些,如今他武功盡失,無法施展化心隔絕三人的氣勢,讓他異常難受。想了想,他輕咳一聲,道:“那個,你們先聊着,我去喝口水。”說完,就想離座。然而,身體還未站直,就聽青璃夫人怒喝:“坐下!”
夜未央一驚,腿一顫,噗通一聲坐回椅子上,再也不敢動。青璃夫人瘋的時候,氣勢就不弱,如今完全清醒過來,那就是一副王者風範,氣勢驚人。連夜未央這種經歷無數大小場面的人,都不免被其震懾。他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也不敢再說一句話,心裡卻尋思着:難怪這姐弟二人如此聽話,這婦人發起威來,還真是讓人懼怕。
青璃夫人接着道:“赦兒,你是姐姐,本就應讓着才情,現在就跟他道個歉,重歸於好。”
神無赦道:“母親,你怎麼可以如此縱容他,讓他將江湖攪個天翻地覆?”
江才情猛地推了一下桌子,噌地一聲站了起來,道:“我的事不需要你管!”這種類似於孩子的舉動和語氣,讓旁邊的夜未央頗感無奈。
說話間,一個婢女端來一個杯子,放在了夜未央面前。後者訝異地看了青璃夫人一眼,然後在對方的示意下揭開蓋子,發現裡面裝的是清水。夜未央有些意外,想不到青璃夫人竟然記得他不喝有色茶水,由其是茶葉。
青璃夫人看着夜未央喝完了水,才道:“才情,未央,你們跟我來。”
二人隨她去了書房,留下神無赦一人在涼亭中。
青璃夫人將江才情和夜未央帶去了書房,掩上門之後,對夜未央道:“我軒轅家自百年前隱世時,就已經漸漸淡出江湖,默默地守着天涯閣這一方淨土。只是沒想到,他們姐弟二人,會因天魔教產生矛盾。這是天魔教的不幸,也是我軒轅家血脈的不幸。”
夜未央笑問:“夫人很爲難是麼?”
青璃夫人嘆了口氣,道:“確實如此。說起來,他們之間演變成今天的這副局面,也跟我和神機脫不了干係。”
夜未央在桌旁坐下,道:“願聞其詳。”
“這一切,都要從二十年前說起。”青璃夫人慢慢道出了自己逃避多年的事實。
“二十年前,赦兒七歲,才情五歲,姐弟二人和睦相處,無比融洽。我和神機也是恩愛有加,一家人其樂融融。但是,神機卻有一個不好的毛病,那就是嗜酒如命。他對酒的癡狂,超越了一切。那年,天魔教教主樓仲叢繼位,他遊歷江南,在一次酒神大會上,和神機狹路相逢,在大會上互拼酒力,最後神機敗於樓仲叢之手。從那以後,神機就一直耿耿於懷,想盡辦法要挫敗樓仲叢。”
“一年後,樓仲叢與邪帝天狼山一戰,江湖皆聞。那時,神機才知樓仲叢的身份。於是,他開始煽動武林人士,策劃剷除天魔教。當我知道他的野心後,百般阻攔,他卻全然聽不進去。不僅如此,他還每**迫才情喝酒,練就千杯不醉的功夫。”
夜未央恍然,道:“原來,小白厭酒是這麼回事。”
“是的,最開始的時候,才情還能接受,可是時間長了,他就變得暴躁起來,見了酒罈就摔,因此而惹怒了神機,父子二人漸漸起了隔閡。一心練功的赦兒,卻反而討了神機的喜歡,得到了他全身的功力。”
聽到此處,夜未央不禁驚歎:“神前輩真是好心機,妻子和兒子都不願幫他,便開始拉攏女兒。但爲什麼現在,神無赦卻是反對剷除天魔教的那個?”
“因爲赦兒相信了命運。”青璃夫人接着道:“樓仲叢失蹤後,天魔教名存實亡。神機似乎是失去了支柱一般,自暴自棄,日日醉酒。那幾年,我們三人一直忍受着神機的喜怒無常,毫無怨言。直到十三年前,那天,神機再次喝的爛醉如泥,回家的時候,手中還不捨地抱着一罈酒。當他走向大廳的時候,突然全身着火,自焚而死……”
說到此處,兩人感覺江才情的情緒有了細微的變化。他從進門後,就一直坐在書桌旁,靜默不語。青璃夫人說起往事,似是勾起了他的回憶,而神機自燃的場面,也正是他不願面對的事實。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沉重,然後身體慢慢躺了下去,靠在椅子上,雙目無神望着房樑。接着,他突然緊緊地抱着自己的頭部,捲縮在椅子上,身體瑟瑟發抖。
夜未央看着他,對青璃夫人道:“其實,他與您一樣,都很愛神前輩。所以,你們都放不下。”說完,他走上前,拍了拍江才情的肩膀,道:“小白,別怕,大家都在。”感覺江才情的身體放鬆了,他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看向青璃夫人,示意她接着說。
青璃夫人停頓了片刻,接着道:“那一切都來的太突然,當我撲過去時,他的身體已經燒焦了。也許是因爲我也承受不了這樣突然的打擊,自那以後,神智便漸漸不清楚了。才情自那天起,便一句話也沒說過,每日坐在院中,如癡呆老人一般,無悲無喜。唯一清醒的,就只有赦兒,雖然變得冷漠寡言,卻一心一意地處理着神機的後事,照顧着我和才情。”
夜未央插口道:“我遇到小白時,他還是個性情古怪的冷漠少年,雖然不擅思考,卻並非癡呆。他一直堅持剷除天魔教,這其中又有什麼隱秘嗎?”
青璃夫人問道:“你知道多少?”
夜未央道:“我只知道,似乎是跟莫邪女神有關係。”
青璃夫人看了兒子一眼,道:“是的,那是在神機死時兩年之後。我和才情,一瘋一傻,赦兒帶着我們四處求醫,始終無人可治。最後,她找到了神醫。對於才情,神醫也是無可奈何,而我在他的醫治下,瘋病有所好轉,只是一陣一陣地發作。十一年前,赦兒帶着才情去蘇州城遊玩。在莫邪塔中,才情看到了那尊萬人敬仰的莫邪女神像,竟然奇蹟般地開口說話了。”
青璃夫人眼睛有些溼潤,緩了緩,接着道:“我記得赦兒跟我說這件事時,是多麼的驚訝。她說,才情一見莫邪女神像,就指着它對她說‘姐姐,你看,那位姐姐好漂亮。’然後,他突然越過衆人頭頂,飛向神像,抱着莫邪的脖子,許久未動。赦兒見神殿內的人,紛紛辱罵才情褻瀆女神,只得強行將他帶走。才情離開後,大哭了一場,從那以後,病情就有所好轉,不再癡呆了。”
“那件事之後,才情就對莫邪極度的迷戀,纏着赦兒給他講莫邪的事蹟。赦兒見弟弟開心,便將莫邪奉師命,入中原,抗魔教,最終逝世天涯閣的經過都將給才情聽。也許是因爲赦兒的一句話,才讓才情有了那樣的心思。赦兒講完了之後,曾輕嘆了一句‘也許,未能如願除掉天魔教,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吧!’那以後,才情日日往莫邪塔跑,當得知有一場莫邪大會時,便去報名參加。對方見他年紀太小,不願理他,最後,是十七的赦兒出面,在大會上爲才情奪到了終寶,莫邪女神畫像。才情得到了莫邪畫像後,整日拿在手上端詳,不理一切。”
夜未央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當初,我趕到蘇州城時,莫邪大會已經結束兩天了。之後,我在蘇州城外面遇到了小白。”夜未央的思緒漸漸飄到了十年之前。
“那時,我在樹上乘涼,小白拿着畫像坐在樹底下端詳。我說了兩句他不樂意的話,被他扁了一頓。”夜未央笑了笑,又道:“我因爲不服氣他以武力取勝,便和他打賭,不用絲毫武功,也可以制服一個高手。”
剛巧那時,神偷黎夙前來盜取莫邪畫像,夜未央便以此人爲注,巧設連環機關,憑藉高深的心計和一副三寸不爛之舌,輕易將其制服,令江才情不禁咂舌。而黎夙,卻被江才情以玷污女神爲由,震斷全身經脈,癱瘓而死。
“也許,是因爲我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小白才產生了那樣的念頭。”夜未央想起了十年前自己說的那句話,心中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