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堂後山。
夜未央斟滿一杯酒,緩緩倒在南華的墓前,身後,一衆屬下靜靜看着,皆不敢言。
夜未央再斟滿一杯,自己喝下,這纔對身後的勞桑心道:“六日,你即刻動身前往飛龍引,看住南無詩。”勞桑心沒有多問,只是點頭回道:“是!”
夜未央接着斟第二杯酒,同樣倒在地上,同時對冉必之道:“必之也去武陵鎮,隨時接應我們。”倒滿,喝下,頓了頓,又道:“我再休養幾天,便和小白一同過去。”
身後冉弄衣有些不滿,問道:“那我們呢?”
夜未央道:“你和天都另有任務。我要你們在江湖上散佈消息,就說南無詩攜魔靈珠藏身於武陵鎮。不出幾日,江湖中人便會聞風而動,天魔教自然也不例外。”他斟下第三杯酒,緩緩倒下,眼中含着冷冽的光芒,“這一局,誰也別想逃開。”
“至於南華的這筆賬,武林莊的人遲早是要還的!”
夜未央猛地將空杯摔碎在地,在幾人的驚訝目光中,轉身離去。清風拂動他的衣衫和飄散的長髮,吹盡他一身的憂愁。遠遠看去,似空靈,似霧幻,背影看起來卻是如此的蕭條寂寥。
勞桑心和冉必之下了驪山,乘船走水路,天黑才趕到武陵鎮。冉必之在鎮中找了一家客棧住下,勞桑心則直奔飛龍引,恰巧比孟傳情幾人先一步到達。被南無詩留下來看門的齊叔,見幾人三三兩兩的回來了,也不多說,細心招待着。
孟傳情此時根本無暇想武林莊的那羣殺手是誰,見了勞桑心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齊叔幫忙給夏星辰準備房間。
勞桑心想起南華是因孟傳情而死,心中隱隱有些怒氣,但見人多,只有強忍着。見孟傳情面色蒼白,身體飄飄忽忽,似乎風一吹就會倒,不禁心中暗想:受了堂主那強烈一掌,就算勉強支撐着活下來,也是苟延殘喘吧!不禁將目光投向孟傳情身側的那個女子,問道:“她是誰?”
“她是千機子的弟子,名字……”孟傳情忽看向夏星辰,他貌似還不知道這個女子的名字。
夏星辰輕笑,道:“我生於夏季,因當夜星辰漫天,所以,師父爲我取名夏星辰。你們叫我星辰就好。”
孟傳情看着她,“我們好像還沒那麼熟。而且,我也不會猜不出你跟在我身邊的目的。”
夏星辰道:“你大可以放心,我保證,在你受傷期間,絕不會對你出手。”
一旁的勞桑心聽了這話,有些理不清兩人之間的關係。這時,又聽莊伏樓道:“最好你說到做到,若不然,我定會先送你走。”
夏星辰道:“當然,有劍神在此,我也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她嘴上雖這麼說,但眼裡的神情卻無一絲懼怕之意,顯然是口頭上的嘲諷。
“呵。都在呢?”南無詩快馬加鞭,也在此時趕到,見屋中聚滿了人,有些驚訝。她眼神掃視一番,最後將目光定在夏星辰身上,思索着對方的身份。因爲太過年輕,她並沒有第一時間想到千機子,便問孟傳情:“她是誰?”
夏星辰不知南無詩身份,只當她是孟傳情的朋友,便自己答道:“我叫夏星辰,是他的朋友。”
“朋友?”南無詩冷笑着試探,“難道你不是千機子?”被夏星辰圍困的時候,她並沒有看清對方,只是憑高超的機關術才猜到對方的身份。
“哈哈……”夏星辰尷尬笑道:“那都是誤會啦,現在我們已經不是敵人了。我困了,大家還是早些睡吧。”她似是怕南無詩把自己困住她的事說給衆人聽,便急匆匆地上樓。
南無詩卻在她身後道:“要住我的客棧,可經過我這個主人的同意了嗎?”
夏星辰回頭看她,“你的客棧?你們不是來這裡投宿的嗎?”
孟傳情對南無詩道:“她是千機子的弟子,讓她留在這裡沒關係吧。”
南無詩想了想,突然笑道:“無妨,看在小孟的面子上,就讓你留下來吧。”嘴上這樣說,心中卻打着其他的算盤。
一心關注着孟傳情,南無詩並沒有想到,自己已被他人放在了一盤棋局上,勢必讓無數人爲此奔赴廝殺,今後都不得安寧。
幾日來,孟傳情一直在房中修養,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南無詩又重新招了個小二,裡裡外外的伺候着客人。莊伏樓也時不時地幫下忙,藉此報答南無詩收留水連環在此歇息的恩情。夏星辰說話倒也算數,也不再對幾人加以暗害,只是每日在客棧閒逛。客人多時,她就坐在二樓欄杆上,悠閒地晃着腿,望着衆人說長道短,打發無聊的時間。有時也會去孟傳情的房間看看他,對他也算體貼。
“你究竟什麼時候能痊癒啊?”孟傳情的房中,夏星辰啃着一個蘋果,嘟囔道。
“怎麼,等得不耐煩了?”孟傳情閉目調息,聞言睜開眼睛。
夏星辰問道:“你知道一個人最寂寞時是什麼時候嗎?”
“這是在考我嗎?”孟傳情看着她,悠悠地道:“我相當理解你這種心情。一個人最寂寞的時候,就是她感覺最無聊的時候。就好似一個愛好看書的書生,身邊若是沒有了書和筆,必定寂寞的要死。好似一個喜歡熱鬧的人,若身邊的人們都是安安靜靜,她也必然想製造一些事端,以此慰藉自己的寂寥。所以,你想做什麼?”
孟傳情一語點透夏星辰的心思,讓她驚訝不已。她氣哼哼地將蘋果核丟到窗外,眼睛一瞪,道:“我想殺人行不行啊?”蘋果核呈弧度飛躍向大街,也不知砸到哪個無辜的路人。
孟傳情好笑地看着她,“不要把自己說的像魔頭一樣,你也不是那種隨意殺人的人。”
“你又怎麼知道?”
“你不是說自己只是追隨強者嗎,這樣的人,是不屑與弱者爲敵的吧。我不明白,我父親究竟哪裡值得你效命,若說強者,世間比他強的人還有很多。”
夏星辰眼睛一亮,問:“還有誰比孟凡塵更強?”見孟傳情沒有回答,她又道:“也許你說的沒錯,孟凡塵的確算不上什麼強者,因爲我發現,在你身上,有着比他更強的力量。所以,你一定要快快養好傷,好讓我看看你真正的實力。”
孟傳情看着她,半天才從嘴裡吐出一句話,“我怎麼覺得這像是貓養着老鼠,無論貓兒怎麼寵它,最終都逃不過被其啃食的命運。”
夏星辰被他的話逗笑了,好一陣才停下來,道:“我本以爲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強人,師父也一直告訴我,江湖上最強的兩個人……”她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語言,又接着道:“那兩個人,也落得生死不明的下場。我出來以後,遇到的大多是那種三教九流,本事還不及我的萬分之一。那日,我聽說天目峰有人挑戰天下高手,一時好奇便趕來了武陵山下。本想前去挑戰,哪知還有年齡限制!”說到這裡,夏星辰一聲悶哼,罵道:“那個混蛋陵城少主,設的什麼破規矩,害得我都不能一展身手!”
夏星辰哪知他口中的陵城少主,那個在天目峰挑戰天下高手的人,如今正坐在她的面前。但見孟傳情輕咳了幾聲,只當他傷勢發作,便關心道:“你怎麼呢?”
孟傳情臉上表情不變,道:“沒事,你接着說。”心想,天目峰一事,只有自己和南無詩知道,這件事雖然已經放下了,但也絕對不能讓第三者知道。
夏星辰接着道:“我回去時,就遇到了孟凡塵,然後和他交了手,一時不慎,輸給了他。”
孟傳情道:“出山之後的你,從未遇敵手,我父親算是第一個打敗你的人。所以,你就對他非常崇拜,助他在武林莊設計機關,困住了我?”
夏星辰點頭道:“他讓我用最強的機關,我還以爲他要對付的是個多厲害的人呢,誰曾想竟是個毛頭小子,而且還是他兒子。”說到這裡,她看着孟傳情,一副探究的神情,“你們父子還真是有趣,儘想着算計對方,到底是什麼仇什麼怨?”
孟傳情淡淡道:“我和他之間的恩怨,非一日兩日,他怕是也沒跟你說我的事,既是如此,你也不用知道。”
“切!”夏星辰擺擺手,道:“我才懶得摻和你們的恩怨,只想跟你痛痛快快地打一架,然後回去找師父。出來這麼久了,他不罵我纔怪呢。”
孟傳情起身望窗外看了看,道:“想打架,也不必等我。你沒發現,大批的武林人士正往武陵鎮趕來嗎?貌似這裡將有一場盛事要發生,熱鬧的很啊!”緩緩擡起自己依然有些無力的手,微微嘆息,“而我,起碼還要修養一個月,怕是趕不上了。”
夏星辰也看向窗外大街,喃喃道:“這鎮上,不乏高手,果然這次沒有白出來。”
孟傳情聽了這話,突然看向她,道:“你口中那兩個江湖上最強的人,說的是十七多年前,在雪山決戰後生死不明的別應天和樓仲叢嗎?”
夏星辰愣了一下,彷彿是沒有料到孟傳情會問這個問題,她低頭沉吟片刻,道:“不,我說的是百年之前的軒轅伢子和神女,你知道的,他們是江湖上的傳奇,但畢竟只是傳說。”
她的眼神閃爍,說謊的神情自然騙不過精明的孟傳情。盯着夏星辰看了半晌,心想,這個丫頭有事瞞着自己,那兩個人,必然是別應天和樓仲叢,她師父爲什麼要這麼說呢?
飛龍引客棧看似平靜,卻處處暗藏危機,早已被籠罩在風雲詭譎之中。南無詩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武林人士住進客棧,陷入了沉思之中:難道這些人都是衝自己來的嗎?這一天,終究還是要到了嗎?
“不知那南無詩究竟藏身何處,武陵鎮如此之大,要找個人,豈不如大海撈針一樣?”坐在窗戶邊的兩位客人,邊喝着酒,邊聊着天。
另一人接着道:“我們只是聽說她攜魔靈珠藏身在武陵鎮,並沒有確切的消息,會不會是誤傳消息?”
對面那人道:“不會的,你沒看越來越多的人正往這邊趕嗎,不出七日,江湖上的武林高手都會到齊。我們靜觀其變就好。”
是有人傳出消息?南無詩不經意看向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依舊在廚房忙碌的勞桑心。難道,這就是她來此地的目的?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有可能傳出去的,也就只有她。但爲何沒有細說自己的藏身地點,難道是有什麼陰謀嗎?
夜未央的消息一散佈出去,無數江湖中人便紛紛趕往武陵鎮。
鄢商慈打扮成白衣書生的模樣,還故意將臉塗的黝黑,看起來像個山野間的普通子弟。她揹着包袱,望着一批又一批的人紛紛向北而去,一時好奇起來:這麼多人去那邊,莫非是有什麼事發生嗎?傳情會不會也去那裡了?
如此想着,她便跟隨衆人,往武陵鎮而去。
雖然很少出門,鄢商慈卻比許多人的江湖經驗都要豐富。興許這是她與生俱來的本事,從容面對小小的變故,一路上倒也平安無事。不過,這世上的無賴還是有很多的,他們靠着自己的蠻力巧取豪奪,空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還是不行的。這不,才清淨了片刻,就有混混找上了她。
鄢商慈從小茶攤出來時,被一個廋猴兒搶走了包袱,還將她狠狠地推到在地。鄢商慈細皮嫩肉的,也承受不了這巨大的衝擊力,頓時臥倒在地,再無力氣去追那人。她看着擦破皮的手掌,只是懊惱,正欲爬起身時,卻見自己的包袱被丟了回來。
“咦?”一人蹲在她面前,戲謔道:“這位兄臺好生面熟,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鄢商慈聽這聲音有些熟悉,不禁擡頭看向來人,“呃?夜未央?”
蹲在她面前的,正是一身黑衣滿臉含笑的夜未央。他身後不遠處,江才情負手站在那裡,雙眼無波。這兩人在糊塗堂修養了幾天,便趕來武陵鎮和勞桑心他們會合。夜未央因爲暈船,死也不願意再走水路,寧願繞道走旱路。如此便耽誤了一些行程,卻巧妙地與鄢商慈相遇,可算是一種緣分。
夜未央伸手拉起鄢商慈,道:“你還真是膽大,孤身一人,也敢四處亂跑。”
鄢商慈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拾起地上的包袱,問道:“夜未央,你……”她斟酌着,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夜未央道:“你想問我知不知道孟傳情身在何方,對嗎?”在鄢商慈的驚訝目光中,他又道:“如你所想,他就在前方武陵鎮。”
鄢商慈有些欣喜,也不再想夜未央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遂問道:“你也是要去那裡嗎?我能與你同行嗎?”
夜未央心想,這鄢商慈還真不一般,竟如此懂得抓住時機。與自己同行,就再也不用擔心有庸人騷擾了。他笑問:“我們似乎才見過一面,你信我?”
鄢商慈搖頭,“不,我只是相信傳情。因爲他沒有把你當敵人。”
夜未央聽了這話,眼波一沉,遂看向身後的江才情,問道:“小白,不介意多個同伴吧?”他問出此話,純屬口中閒得慌,江才情從不搭理與自己不相干的人,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對他來說根本毫無區別。
果然,江才情只是看了夜未央一眼,負手就向前走去,不再管他。
鄢商慈見此,心想,這人的模樣,像是別人欠了他幾百萬兩一樣,怕是很不樂意。當初在莫邪塔,她只是看到了江才情的背影,並不知道這人臉上的表情始終如一,以爲他不想自己同行,纔會垮着臉。想了想,她開口道:“算了吧,我還是自己走。”
夜未央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道:“鄢姑娘不必介懷,前方路途還很遙遠,你無絕技防身,一個人怕是很難到達武陵鎮。跟我們在一起,至少可以保證,十步之內無人敢靠近。”他最後一句話,自是在戲謔江才情。
“況且,每日對着這個面無表情的傢伙,實在是無趣的很,有個美女相伴,也是很不錯的。”
夜未央後半段的話,讓兩人皆無語地看着他。江才情依然不說一句話,鄢商慈則搖了搖頭,嘆道:“你還真是……”與傳情差太多了吧。
如此,這三人便結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