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眼前之人就是南無詩,落花既激動又欣喜,眼角瞬間就流下了眼淚。
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真情的眼淚,曾經被孟凡塵折磨的生不如死,他都沒有哭過,如今強硬的心在這一刻徹底化了。他相信,這世間哪怕所有人都不理解他,都與他爲敵,這個人也會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後,保護着他。
“別哭。”南無詩瞧着落花,笑道:“要像你父親一樣堅強。”
“無詩?”秋雙心也瞧着南無詩,一陣激動,“是你嗎?”
“秋姐姐,你還好嗎?”南無詩張了張口,最後道:“我對不起你。”
秋雙心釋然一笑,道:“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我都知道了,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仲叢。”她慢慢上前,“無詩,讓我看看你。”
南無詩猛然退後一步,“會嚇到你們的。”
秋雙心一怔。
這時,阿峰走了過來,對衆人道:“飛龍引的那場大火,老闆在齊叔的幫助下通過地道僥倖逃生,但遭到烈火焚燒,全身多處燒傷,臉也被大面積燒燬了,煙燻壞了她的嗓子。我們收到齊叔的信號趕過來時,她已經奄奄一息了,嗓子已經完全啞了,說不了話。老闆不願找小神醫,也不願江湖中人知道她還活着的消息,我們就帶着她隱於山林,自己採藥治療,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恢復瞭如今這般說話的能力。
阿朱上前一步,接着道:“剛好在那時,小孟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江湖中人四處都在尋找神醫,老闆聽到了消息,放心不下,但因爲燒傷的雙腿行走還有些困難,就只能讓阿峰暗中跟隨保護。阿峰親眼瞧見小孟摔下了山崖,無力挽救,江湖也傳言,小孟死了。他怕老闆擔心,就一直沒有說實話。直到後來,落花的名頭顯於江湖,天魔殺氣也在江湖上傳開了,事情瞞不住,我們就跟老闆說了實話。老闆卻非常肯定地說,這個落花公子一定跟小孟有關係,於是,便帶着我們一路追尋而來。看見你們都還安然無恙,老闆真的很開心,她所做的一切,算是沒有白費。”
“我現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醜八怪,會嚇到你們。”南無詩苦笑道。
落花輕笑一聲,道:“我也不見得比你好多少。”都是被毀了容的醜八怪,誰也不比誰好。
秋雙心能夠感受到落花心裡的自卑,笑着安慰道:“孩子,無論外人怎麼看,在母親面前,你永遠也不必自卑。你的生命是我和仲叢賜予你的,所以我們會包容你的一切不堪。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
“母親……”落花心中不無感動,這一刻更加感受到了母親的溫暖。
農牧夫自始至終一直看着南無詩,聽着這母子兩人的話,默默無言,幾乎是癡了,直到南無詩似有所悟,將目光投向他,問道:“牧夫,你怎麼呢?”
農牧夫猛然回過神來,緩緩走向南無詩,上前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就那樣緊緊地抱着,不說一句話。南無詩愣了片刻,反手抱住農牧夫,道:“牧夫,我還活着。”
農牧夫將頭埋進南無詩的肩上,口中喃喃道:“還好,你還活着……活着就好……”半晌後,慢慢鬆開南無詩,“無詩,讓我看看你……”
南無詩慢慢推開農牧夫,苦笑道:“不……我的樣子已經見不成人了……”
農牧夫雙手捧住南無詩的臉,口中道:“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在我心中,都還是我初見你時的樣子。無詩,十幾年了,可以放下一切姿態,由衷地信任着我嗎?餘生,交給我可好?”
南無詩聽了這話,睫毛微閃,怔怔地盯着農牧夫近在咫尺的臉,心頭一股暖流而下。漂泊了十幾年,無依無靠,這久違的柔情,饒是再堅強的人都不免爲之所動。
農牧夫眼眶已泛紅,他顫抖的手慢慢摘下南無詩臉上的蒙面巾,雖然那張臉已是滿目瘡痍,卻還是在南無詩試圖扭過頭時猛然上前親吻住她的額頭,深情的話從口中而出:“無詩,別再逞強了,回到我身邊,我們一起面對所有,永遠別再離開了,好嗎?”
直到那一刻,農牧夫纔想明白,這世間的一切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和所愛的人在一起。真正的愛一個人,並不是要爲了她而做些什麼,而是無時無刻不想着與她在一起,一起享受所有的歡樂,一起承擔所有的痛苦。
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南無詩一人獨自漂泊在外,她承受了多少痛苦,沒有人知道。在需要人陪伴支持的時刻,最愛的人都不在身邊,可想而知,她這一路是多麼的煎熬。
當初,南無詩以愛爲理由,讓農牧夫用餘生去守護天魔教,他爲了如南無詩的願,隱忍心中所有想要與她在一起的念頭,苦心維護天魔教,教導農秋音。時至今日,再見南無詩,他忽然覺得過去的十幾年的時間真是太傻了,這世間真的沒有什麼比陪伴更重要了。
在見到了秋雙心和落花的母子親情後,農牧夫更是自責不已,爲何別人的孩子和父母都能夠如此溫情,而自己卻孤獨一生。在那一刻,他迫切的期盼,能夠和所愛的人共度一生,能夠找回女兒,讓她們母女二人相認,他們三人可以肆無忌憚地拋開一切紛爭,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
沉浸在溫情中的兩人,不禁感染了身邊的所有人。落花和秋雙心相視一眼,各自感到欣慰,而阿峰和阿朱看得都想哭了。阿朱抽了一聲,道:“老闆,先生說的是,您漂泊了這麼久,我和阿峰都看在眼裡,以後不用再這麼苦了。”
南無詩從農牧夫懷中探出頭來,盯着阿朱的肚子看了一會兒,道:“阿朱,你和阿峰去過自己的日子吧,遠離這個江湖,永遠也不要再出來。”
阿峰有些不捨,“那老闆你呢?”
南無詩看了一眼農牧夫,道:“我身邊有這些人,還擔心什麼呢?你要好好照顧阿朱,再過幾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有機會我會去看他的。”
阿峰點了點頭,道:“老闆,您保重,若是將來有什麼需要,一定要記得找我們。我答應阿朱,要帶她去塞外牧馬放羊,我們會居住在那裡。”
“嗯,我會的。”雖然如此答應,但南無詩打心底裡不願再打擾兩人平靜的生活。她心裡期盼着這兩人能夠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還有,代我感謝齊叔,此恩只能來世再報了。”
“好,老闆,保重。”
幾人目送阿朱和阿峰離開。片刻後,南無詩回過神來,聽落花問:“齊叔他還好嗎?”
南無詩搖搖頭,“他爲了救我,燒瞎了一雙眼睛。”頓了頓,“我也是在那時才知道他的身份,也相信了這世間存在冥冥中註定這一說。”
落花三人好奇,問道:“怎麼說?”
“你們或許想不到,齊叔和阿峰阿朱竟然分別是天狼山之戰和武陵山之戰下存活下來的人。”南無詩看着他們,緩緩道:“樓哥當年與邪帝一戰,吸引了無數爬山觀戰者,齊叔和他師父也是其中之一。後來,天魔殺氣毀了半個天狼山,那些爬山者也被山石砸落,掉入深淵。齊叔被他師父救下僥倖未死,之後他就深深地記住了那兩個引發山崩的始作俑者。”
“阿峰和阿朱從小一起長大,他們那時才幾歲,爬上武陵山是爲了找他們在山上砍柴幾天未回的父母,剛好爬山那日,便是秋姐姐和聞宗萱的決戰之時,同樣引起的山崩將他們摔了下去。巧的是,他們被齊叔救下了。於是,齊叔也記住了那兩個引起山崩的始作俑者。”
“幾年後,我機緣巧合之下來到武陵,遇到了他們三人。那時,齊叔帶着他們兩個小鬼開着一間小餐館,生意好的不得了。恰巧那時霍金山爲了擴展生意,三天兩頭的去找他們,我便出手幫他們教訓了一下霍金山。卻也因此,讓齊叔識破了我的身份,可他並沒有爲難我,只是平平淡淡地問我,如果可以重來,給那四個人重新選擇的機會,他們還會不會在高山之上決戰?”
“我說,有了天狼山之戰傷及無辜的先例,他們斷不會第二次在高山之上決戰。”
“那一刻,我猛然間明白了。”南無詩說到這裡,看向對面三人,“樓哥和盟主不會再選擇高山,所以,他們一定是在一個沒有高山或者是不會有人接近的地方決戰。”
“於是,我開始四處遊走,去平原之處,去偏島孤地,奔波了無數個地方,只爲了尋得樓哥他們決戰後的蹤跡。再後來,我將餐館改成了飛龍引,收下了齊叔和他們兩個小鬼,直到我聽聞有一海外島嶼的人現身中原,便帶着僥倖的心裡去了海邊追尋,便是在那裡,我遇到了小孟。”南無詩說完,看着落花,眼角浮現出了笑意。
“所以,這就是冥冥中的緣分?”落花聽後,只覺得驚奇。似乎每個人的相遇都是註定好的,就像是你爲了我而來,我爲了他而存在,彼此環環相扣,每個人都聯繫在一起。
“是的,是緣分讓我們分別了十幾年而再次相遇。”秋雙心笑道:“所以,我們一定要好好珍惜。”
四人彼此對望着,體驗着重逢的美好。
農牧夫盯着南無詩的臉,忽又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道:“快晌午了,你們餓了嗎?我去找些吃的吧。”說完,也不待衆人迴應,便出了破廟。
“牧夫!”南無詩忽然叫住農牧夫,道:“小心些。”
農牧夫笑笑,點頭,大步朝外走去。或許所有人都以爲他真的只是去找吃的吧,但農牧夫知道,他要找的不僅僅是吃的,還有一個完整的家。他一定要把農秋音帶回來,讓母女兩人相認。
農牧夫離開後,許久都不見歸來。南無詩瞧見天色已黑,心中不免有些擔心,在廟中來回踱着步。
落花調息片刻後,瞅着她的身影,忍不住打趣道:“我終於瞧見你爲除我之外的人擔心了。”
以往,南無詩這種焦慮的心情,只是爲他。擔心他身份暴露,擔心他受傷,種種的種種,都是隻是爲了他。如今,她能夠放下一切,重拾昔日的感情,自是再好不過了。從此,只願她能爲自己而活。
南無詩聽後,尷尬一笑,隨後微微皺眉,道:“我只是有些擔心牧夫,總覺得他離開是有其他什麼事……”畢竟對農牧夫還是很瞭解的,瞧見他離開時的那副神情,就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卻又止口不言,然而,她一時也猜不透。
落花看了一眼秋雙心,緩緩道:“兩人久別重逢卻又忽然分別,或許他要做的事,比這更重要。”
南無詩不解,問:“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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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微微點頭,“他應該是是獨自一人去驪山了。”
“去驪山幹什麼?”
“糊塗堂的老巢似乎是在那裡。最近江湖上的屠殺案,源頭就在那裡。有些鍋,也不能再背了,得去做個了結。”落花頓了頓,又道:“他此去驪山,很有可能會與夜未央他們起衝突,我們不能由他一人,得去助他。”
南無詩笑道:“那好,我隨你們一起去。天魔教的這個大敵,遲早得解決。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他們的目標,卻一直暗中防禦保護,不敢主動攻擊,如今到了這般田地,若還是畏首畏尾,任他人踩在腳下,他日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顏面去見樓哥。”
落花毫不意外,無論什麼時候這個人始終都站在他這一邊。“那行,我們明日就出發。現在天色已晚,今夜就在這裡歇息吧。”
秋雙心看了落花一眼,有些擔憂,“孩子,你的傷……”
“無妨,可能運功有些困難,趕路的話倒不要緊。”
落花心中也有些憂慮,爲了不讓母親擔心,只能如此安慰。此去驪山的話,極有可能會大戰一場,自己如今這般,強行動武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驪山之行,卻又不得不去,無論到時候發生什麼,但願能有最好的結果吧。
聽了這話,秋雙心並沒有放下心來,但面色緩和了很多。這段時間的相處,落花的秉性她也瞭解清楚了,他一旦決定了什麼事,就一定會去做的。男子漢大丈夫,該了斷也得了斷,她說什麼也不能阻止。況且,她知道,這個孩子比任何人都聰明,不衝動,也不會去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她能做的,就是陪着他,僅此而已。
而南無詩卻不一樣,她聽了落花的話後,微微皺眉,似是有些明白他的憂慮。比起秋雙心這個親生母親,她更瞭解落花的性格和心思。
這個少年,無論在什麼時候,眼中都閃着自信的光芒,或者說,自信過了頭,有些輕狂。他相信自己無論遇到了什麼事,都能夠憑一己之力扭轉敗局。但此時,她在落花身上已經感受不到這種自信了。或許是因爲,在她消失的這段時間裡,他經歷了太多無法預料、難以解決的事,磨掉了自信心。如今的落花,少了輕狂,少了恣意笑傲,少了昔日能夠溫暖人心的笑容,卻變得更加沉穩,更加的冷淡,似乎再也難以走進他的心裡,一探他心中所想所思了。
到此時,她竟然也難以猜透,落花堅持帶傷趕往驪山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了。若說是要與夜未央他們做一個了結,如今的他,只怕是以卵擊石,未免考慮不周;若不是做了結,他大可以找個地方安靜養傷。
南無詩想不透這些,她想開口詢問,但瞧見落花已閉目調息,也不好再問。當下作罷,在廟裡躺下,閉目休息了。
隨後,落花睜開眼睛,望着熟睡的南無詩,心道:不久,你就能見到農兒了。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比一家團聚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