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陽關

木梓衿出了庭院,穿過遊廊,只看見滿庭凌亂枯枝落葉。原本悠然葳蕤的草木花景,似經歷過風雨。只是楚王府上下人恪盡職守,有條不紊地打掃收拾,清理乾淨地上的落葉和枯木,掃去碾落的泥土。打理庭院的園丁扶正被風雨吹得歪斜的樹木花草,重新整飭修飾,王府很快又恢復往日的悠然雅緻。

一蓑煙雨,落了滿城,哪怕再如何狂虐,楚王府之中,依然是一片安寧的小天地。

木梓衿藉着依稀的光,到了懿德堂,懿德堂之內燈火明亮,房門輕輕開着,一如往常,房內氤氳着淡淡的暖意,還有橫絕悠然的清氣。她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咬脣,才走了進去。

寧無憂已經穿好了朝服,帶好了發冠,正轉身過來,木梓衿來不及收回目光,兩人的眼眸在半空中輕輕一碰,她驀地一怔,還未反應過來,已經見他若無其事地轉開眼,從桌上拿起蹀躞,從容地穿戴起來。

她立即上前,“我來吧。”

寧無憂微微一頓,將蹀躞遞給她,她捧在手裡,繞到他身後,將蹀躞從他身前腰腹處輕輕往後繞,他輕輕擡起手臂,見她繞過腰部之後,輕輕放下。繁複精緻的朝服廣袖輕輕撫過她的手,帶着屋內微微的暖意,她不由得微微一顫,險些將蹀躞掉在地上。

熟練地扣好蹀躞之後,她鬆了口氣,站直了身。還有些恍惚茫然,微微瞥了眼寧無憂的背影,見他從容不迫地正了正衣冠之後,便出了門。

她只好立刻跟上,一路同他出了王府,等他上了馬車之後,才鑽進車裡,靠着車門坐好。

晨鐘緩緩地敲響,盪漾在耳畔,振聾發聵,讓人爲之精神一震。她微微低着頭,心裡有些空,又有些亂。原本,她似乎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和麪對他的情形,如今,好似一切都一如往常,沒什麼改變。好像,那一日在懿德堂之內的一個輕吻,只是恍然一夢。

“秋闈剛剛結束,吏部那邊或許過幾日就會放榜,接下來就是殿試。”寧無憂忽然開口,淡淡地看着她,平靜地說道,“這幾天,或許會忙碌些。”

木梓衿點點頭,“那,韋少鐸的案子……”

“自然依舊跟進。”寧無憂說道,“這個案子或許只是一個源頭,我會讓人保護你。”頓了頓,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會和你一起查。”

木梓衿的心微微沉了沉,好似原本懸着又輕輕落地一樣,鬆了口氣,她抿脣一笑,“那就好,我還以爲王爺忙其他事情了,就不管這邊的案子了。”說完,她又蹙眉,“不知那張被謝長琳燒燬的信如今恢復了沒有?”

“大約就在這一兩天吧,或許那個師傅早就恢復好了,只是本王這幾日在貢院裡,他便不方便來找。”寧無憂算了算,此事已經過去五六日了,恢復一張燒燬的紙對於會造紙會裝裱的技匠師傅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等我有空,我帶你一起去那師傅家裡看看吧。”

“好。”木梓衿欣然點頭。

馬車轔轔而行,車檐之下鈴聲輕柔琮琮,一路迤邐,最終在皇宮門前停下。木梓衿下下了馬車,隨後虛虛地扶着寧無憂下來,見他與朝中一位重臣一同進了宮門之後,纔去建福門與其他的小廝侍女一同等候。

她回頭看着他遠去的身影,目光遼遠凝睇。

那日發生的事情,到底是她的幻覺,還是隻是她不期然做的一個夢?她遠遠地看着,直到寧無憂的身影已經變作一個點,模糊得再也看不清了,才轉身離開。

這一轉身,驀地發現一人站在她身後,若是不及時停下腳步,恐怕就撞上了。

“顧將軍?”木梓衿微微一驚,連忙退後一步,“抱歉。”

“無妨。”顧明朗清朗一笑,目光越過她往她身後看了看,“楚王入宮了?”

“嗯。”木梓衿讓開一步,“將軍,還不去上朝?”

“時間不趕。”顧明朗難得帶着幾分悠然,“下朝之後,不如一起去吃早飯?”

木梓衿眨了眨眼,“早朝過後,皇上不是會賜廊下食①嗎?若是您就這麼走了的話,不會太失禮了嗎?”

“皇上上完朝之後自己也餓得不行,巴不得早點離開去吃飯,又怎麼在乎哪個人沒有吃東西?”顧明朗漫不經心一笑,“所以不必在意,”頓了頓,“楚王殿下怕是也吃不慣廊下食的,待會兒我們便一起去吃得了。”

木梓衿聞言鬆了一口氣,“將軍這樣說就好,若是我擅自和將軍一起去吃飯,王爺知道了,會怪我擅離職守的,最恐怖的,就是會扣我月錢。”

顧明朗輕笑幾聲,擡手輕輕地按了按她的肩膀,“那就這麼說定了。”

不知是不是木梓衿的錯覺,她總覺得剛纔他那輕輕地一按不似按一樣,倒像是輕輕地撫摸過。她轉頭見顧明朗大步流星地走入皇宮,一時覺得自己多疑了,也沒太在意。

早朝過後,果然看見寧無憂與顧明朗一同走出來,兩人都面帶微笑,一人霽月清風,一人肆意豪爽。寧無憂上前吩咐儀仗自行回府,從車伕手中牽過兩匹馬,將一匹馬的繮繩遞給木梓衿,隨後翻身上馬,端坐在馬背上。

顧明朗也從自己的護衛手中牽過馬來。三人上了馬之後,由顧明朗帶路,前往京城之中最大的酒樓。

酒樓之中已經生意興隆,沸反盈天,三人上了三樓,入了雅間,吩咐小二上了酒菜,便將門關上,讓人不準打擾。

雅間被一扇屏風一分爲二,兩間的桌上都擺放着酒菜。

木梓衿有些詫異,沒開口詢問,便聽見顧明朗說道:“紅線,這邊是你的酒菜,我與王爺有些話要談談,不方便有人在場。就暫時委屈你,在這裡單獨坐一會兒吧。”他關切地看着她,指了指桌上的菜色和茶點,“你看看,這些吃食你喜不喜歡,若是不喜歡我再讓人去換你喜歡的。”

木梓衿轉頭看了寧無憂一眼,寧無憂輕笑着點點頭。

“不用了。”她對着顧明朗搖頭,“顧將軍,我對吃食不挑剔的,這些菜就很好。”

顧明朗緊張的臉色微微放鬆,“那就好。”

木梓衿走到桌前坐下,這桌子臨窗,可以看見街道上的景色,熙熙攘攘的人羣,車水馬龍的街道,還有京城阡陌縱橫的街巷,如棋盤的裡坊星羅棋佈。房間很大,她離得遠,幾乎聽不見屏風之後寧無憂與顧明朗到底在說什麼。一時茫然不解之後,又寬下心來,肚子又餓得難受,只好先填飽肚子再說。

屏風另一側,寧無憂徑自坐下之後,目光便落在桌上的壺酒之上。

那酒壺以銀鑄就,華然如月色皎潔,壺身並不優美,並不是大成人追求的器物雕琢上的優美精雅,反而比起一般的酒壺來大得許多。其上刮痕斑斑,甚至有些地方凹凸不平,像是被摔過、撞過、磕磕碰碰過。

那酒壺飽經風霜,滿是歲月的痕跡。

顧明朗拿起酒壺,輕輕地晃了晃,滿壺的酒沉甸甸的,搖不出聲響。他頓了頓,傾倒酒壺,在桌上的酒杯裡注滿了酒。

清冽的酒琮琮倒滿酒杯,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不飲自醉。

寧無憂微微眯了眯眼,幽冷的瞳孔之中似盪漾着清冽的光,如噙着滿池冰冷的水。

這個酒壺他最是熟悉,這還是當年他初出西北時,他去送他時送給他的酒。那日臨別前的話,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此去知道你是要去做大英雄的,聽說西北極寒,送你一壺酒,若是凍得受不了了,就喝一口酒取暖。但是軍中有規定,不能醉酒,你可得小心點,不能喝醉了,否則那就是醉臥沙場了。”

他還爲此作曲一首:“敕勒蒼蒼,長川湯湯,惜我同袍,與子同裳。牧野滿霜,沙場邊疆,惜我英魂,永世不忘!……”

或許是因爲少年俠氣,肝膽相照,那首曲,只爲了西北軍而作,也是爲他而作。

那日,兩人飲下那壺酒,他還說了一句:“這一壺酒,送你。”

一語雙關,送他酒,送他出京,送他去西北,同時也是,兩人少年俠氣情誼的訣別。

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楚王,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預料到今日朝黨之上的局面。早已知道顧明朗和他,早晚會站在對立的局面。

所以那一日相送,似乎是一場告別。

顧明朗放下酒壺,坐下來,端起酒杯,對着寧無憂舉杯。

寧無憂端起那杯滿滿的酒,酒水在杯口凝着微微的張力,水面微微凸起一個弧度。隨着他舉杯的動作,酒水輕輕搖晃,溢出杯口。

兩人輕輕碰了碰酒杯,隨後飲下那杯酒。

“我們在一起喝酒,大約還是十年前。”顧明朗沉沉地放下酒杯,說道。

“是,那日你決定入軍,我送你去西北。”寧無憂說。

“原來你沒忘。”顧明朗自嘲一笑,“自那日之後,我們便沒在一起喝過酒了。”

寧無憂拿起酒壺,輕輕地摩挲過上面一道深深地凹痕,當初送他酒壺時,這酒壺還是嶄新的,如今雖然沒有陳舊,可也表面也有些破損了,還好還能裝酒。

“這酒壺倒是很耐用,你去西北這麼多年,竟然還沒壞。”寧無憂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把這酒壺放在腰上,上戰場時也掛着,西北天寒地凍的,喝酒可以暖身。所以時常帶着,若是太冷就喝一口酒。可以說是,從來很少離身,就像我殺敵的劍一樣。”顧明朗別有深意,又有些深沉地說道。

寧無憂不過一笑。他對酒色並不上心,陪顧明朗喝了一杯之後,就沒再喝酒,反倒是顧明朗一杯接着一杯,卻不會醉。

作者有話要說:  ①廊下食:宋王溥 《唐會要·廊下食》:“貞元二年九月,舉故事,置武班朝參,其廊下食等,亦宜加給。”

是什麼意思呢?唐朝貞觀年間之後,每次朝會結束以後,公家便會讓上朝的官員在宮殿的飛檐下、廊廡下吃飯。古時候官員上朝必須要在五點半之前到達皇宮門口,否則就遲到了。所以大多數官員尤其是家離皇宮比較遠的官員是來不及吃早飯的。在唐朝的時候,表現出了比較人性化的一面。衆官員在朝會之後,大概也快到中午了吧,個個都餓得兩眼發昏,皇帝就良心發現,開始賜“廊下食”。這公家出錢的東西,雖然不會太好,但是也不至於丟了皇家的面子,到特殊的時令,皇帝還會賞賜些果盤啊,冬天的時候還有“烤火餐”,估計是考慮到在飛檐下吃飯太冷了,偶爾會賜一點點。

廊下食十分的講究,各個官員的座次十分的嚴格,若是坐錯了,那是會遭到彈劾或者罷官的。

但是這廊下食只針對“下三品”以下的官,像王爺這類“沒品”的人,是不會去吃廊下食那種只有三菜一湯的“寒磣”餐的,而且就算是皇帝要賞賜王爺這類的高官,也必須在十分正式的場合和地方。所以,楚王殿下,從來不吃皇帝賞賜的廊下食……就算餓了,也要忍着,哈哈……

共朝天闕(1)說書傳奇明珠蒙塵不做依附楚王爲道道阻且長再見楚王春雨闌珊嫣然一笑不死則反引蛇出洞明珠蒙塵紈絝公子佛門慘案自辯案情紅袖添香兮兮別離女扮男裝心懷有他月缺月晴很好很好親自捉鬼有人自首秘密處置物是人非五雷轟頂天上之曲力挽狂瀾查無可查楚王爲道華庭宮闈珠胎暗結清君之側攜手同歸彩舟雲淡相煎太急再見王府眼裡心裡芍藥多姿團團迷霧無頭鬼案破案揭秘靜待驚瀾晨光熹微明珠有淚闌珊深處得以脫困行宮美宴朱門酒肉殺父之痛腹中丹藥冠蓋京華殺人真兇有鬼沒鬼南下南下廉頗老矣軍中命案怦然心動月色迷人盡收羅網辯骨識人有人提親真真假假宮廷深深名曲教坊物是人非江山金粉(1)扭轉乾坤彩箋尺素官復原職塵埃落定圍場圍獵奉旨查案佛門慘案闌珊深處斜風細雨無頭鬼案灼灼明瑛梅雨時節落魄逃亡江山金粉(1)真真假假送君南下重回京城萍水相逢得以脫困女大當嫁親自捉鬼開棺挖骨青青子衿不速之客欲說還休顧家家宅父女天倫是怒是醋呼之欲出雲真求助疑影重重一路向南
共朝天闕(1)說書傳奇明珠蒙塵不做依附楚王爲道道阻且長再見楚王春雨闌珊嫣然一笑不死則反引蛇出洞明珠蒙塵紈絝公子佛門慘案自辯案情紅袖添香兮兮別離女扮男裝心懷有他月缺月晴很好很好親自捉鬼有人自首秘密處置物是人非五雷轟頂天上之曲力挽狂瀾查無可查楚王爲道華庭宮闈珠胎暗結清君之側攜手同歸彩舟雲淡相煎太急再見王府眼裡心裡芍藥多姿團團迷霧無頭鬼案破案揭秘靜待驚瀾晨光熹微明珠有淚闌珊深處得以脫困行宮美宴朱門酒肉殺父之痛腹中丹藥冠蓋京華殺人真兇有鬼沒鬼南下南下廉頗老矣軍中命案怦然心動月色迷人盡收羅網辯骨識人有人提親真真假假宮廷深深名曲教坊物是人非江山金粉(1)扭轉乾坤彩箋尺素官復原職塵埃落定圍場圍獵奉旨查案佛門慘案闌珊深處斜風細雨無頭鬼案灼灼明瑛梅雨時節落魄逃亡江山金粉(1)真真假假送君南下重回京城萍水相逢得以脫困女大當嫁親自捉鬼開棺挖骨青青子衿不速之客欲說還休顧家家宅父女天倫是怒是醋呼之欲出雲真求助疑影重重一路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