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不必驚慌。”他慢條斯理地拿起茶盞,爲她斟滿,“兇手既然想讓我死在利箭之下,就說明他沒有對我下毒。那次圍獵沒讓我有事,兇手便會知曉我早晚會查出真相,從而加強警戒。”他緩緩擡頭,目光流轉之間環顧楚王府這悠然別緻的庭院,“我這楚王府不敢說萬無一失,但的確滴水不漏,要不然,本王早就中毒了。何況,以賈大夫之能,時時爲本王請脈調理,又怎麼會查不出我身體的異樣?”

她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緩緩放鬆下來,她擡頭揉了揉乾澀的眼睛,低聲說道:“就等着看刑部的結果了。我倒是想看看,幾個死者到底中的是什麼毒。”說完,拿起茶杯放到脣邊,仰頭一飲而盡。

他輕笑搖頭,見她喝口水都這麼豪邁,可見她心頭的起伏不平。

她重重將茶杯放下,“不妨將御林軍之中,當日參與圍獵的人一一排查一遍,尤其是三四年前入軍的!還有這京城之中的人,讓戶部的人一一排查,三四年前由南入京的人都不能放過。一旦可疑,立刻監視起來。”

“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單單是你在這裡看這麼幾個人的卷宗都用了整整一天,何況,是查看整個京城的人?”他不由得輕笑,“今日你累了,我讓人準備了飯菜,先吃飯吧。”

她眨了眨眼,這才察覺自己腹中除了茶水就沒有其他。腿跪坐得也有些痠麻,她斜着身體,半靠在案几上,慢慢地起身,“王爺,我要去如廁……”除了餓,這回她真的有些尿急了。

他無奈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揮了揮手,“去吧,我回懿德堂等你。”

翌日隨寧無憂一同上朝,束束晨光投射而來,淡淡煙塵在光束之中飛舞跳躍。到達建福門之後,木梓衿跳下馬車,安靜的站在一旁等候。

文武百官一一入宮,她的目光在來往的衆人之中逡巡,見顧明朗從身旁走過,忍不住上前,輕聲喊道:“顧將軍。”

顧明朗停下來,微微低頭看着她。

“顧將軍,能否在下朝之後等奴婢一會兒。”

顧明朗似愣了愣,隨後點點頭,不再多言,轉身進了宮門。

昨日查出的卷宗,大概瞭解了兇手的身份,若是兇手之一真的在御林軍之中,那麼就少不了要顧明朗的幫助。何況,宋奎英是御林軍的人,他身邊的人最爲可疑。

日影當空,京城的晨鐘盪漾開去,將雍容華貴的京城喚醒。木梓衿枯等了大約半個時辰,顧明朗終於從皇宮之中匆忙出來。

也許是他走得比較急,身後沒有什麼人,木梓衿微微詫異,沒多想,連忙走上前。見顧明朗面色淡然,便開門見山道:“將軍……”

卻不想顧明朗揮手打斷她的話,“有什麼事,等吃過早膳再說。”他從自己隨從手中牽過馬匹,“你忘了,你還欠我一頓飯。”

木梓衿詫異地看着他,還有些緩不過神來,見他牽着馬走來,“此地不是談話的地方。”

她明瞭地點頭,這裡畢竟是皇宮門口,各文武大臣的侍衛隨從都在,耳目衆多,的確不方便。

“將軍稍等。”她轉身走向楚王儀仗,對車伕交代了幾句,便跟着顧明朗離去。

“將軍想在什麼地方談?”她跟在顧明朗身後,京城繁華綺麗,來往人馬絡繹不絕,喧囂鼎沸之聲不絕於耳。木梓衿許久不曾有閒情逸致來逛街,此刻隨顧明朗走在喧鬧的街道之上,竟有幾分恍若隔世之感。

“鴻兒已經自請離開平安侯府。”就在她以爲顧明朗不會開口說話時,他忽然開了口。聲音低沉輕弱,很容易被這街道之上的喧囂之聲淹沒。她聽得有些模糊,擡頭便看見他的背影。在西北磨礪多年,他的身姿不像許多富家子弟那般軟綿無力,或者慵懶頹廢,而是如山一般,起伏蜿蜒,偉岸雄厚。

顧允鴻自請離開平安侯府,這也許是最明智最妥帖的處理方法。既免除了他被送大理寺的罪責,又給了劉蕖一家人一個交代。

木梓衿在心頭嘆口氣,陽光明豔耀眼,世界明晃晃,染上絢爛的光暈。她心中悵然若失,空洞虛浮。她慢慢握緊手,似乎是想抓住什麼。

顧允鴻,對於她來說,又是一個例外。有了駙馬謝瑞軒這個例外,如今又多了一個。

她心中深植的公道正義,似乎在這風雲詭譎的幾個月之中慢慢地消散。彷彿一個根深蒂固的信念在緩緩崩塌一般。母親的教導猶言在耳,而她卻似乎已經習慣遊走在京城複雜的汲汲營營之中,再難成爲母親希望的那個木梓衿了。

“怎麼了?”顧明朗發現她許久不曾說話,回過頭來看着她。她微微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晨曦薄暮之中,皎皎日光輕投在她臉上,微黃的臉色似染上皎潔的光,如在幽靜月色之下悄然綻放的花,溫柔安靜。

她擡起頭來,滿腹的心緒已經收斂完畢,目光平靜如水,“不知顧少爺自請離開,是要去哪裡?”

他的神色微微一暗,隨即又豁然開朗,“去薦福寺清修祈福,爲兄弟唸經超度。”

“嗯。”她心頭立刻明瞭。顧允鴻也不是等閒之輩,能想到去薦福寺清修,算是最佳的選擇。一來,他是顧家唯一的長孫,就算離開平安侯府,但是並沒有離開京城,而是去了京城之中最奢華熱鬧的薦福寺,以後總有機會回到平安侯府。二來,以爲顧允琛祈福之明,又顯作爲兄長的慈愛孝悌。不知情的人,只會認爲顧允鴻心慈仁孝,名譽也自然可保。

“這是個不錯的選擇。”她點點頭,“只是,恐怕會吃些苦頭了。”

“他如今是平安候唯一的長孫,就算吃苦,也不會太艱難。何況,他吃了苦,纔會更好的粉飾太平。”

街道兩旁店鋪攤販琳琅滿目,來往行人車馬絡繹不絕,顧明朗似漫不經心地走着,好像沒什麼目的,就在她以爲兩人就要這樣不停的走下去時,他終於停下腳步,帶着她走到一處攤販前停下。

攤販再簡單不過,一對夫妻模樣的男女尋了一處寬敞的地方,安置好推車,推車之上擺滿鍋碗瓢盆火爐之物,小小的推車攤子看似簡單,卻一應俱全,色香味十足。夫妻兩人在攤販旁擺了三四張小桌小凳,桌凳上都坐滿了人。看來生意不錯。

“這是家賣羊肉餛飩的,我偶然經過此地,聞到這羊肉香味,想起西北的味道,所以便記下,若是有空,便會來這裡吃一碗。”他找了空的位置坐下,拿了筷子,一人一雙。

她與他對坐,剛接過筷子,那年輕的婦人便走過來招呼,看起來和顧明朗很熟,深知顧明朗的口味。顧明朗也爲木梓衿叫了一碗,隨後兩人坐着等候。

“顧將軍還能吃下羊肉”如今聞到羊肉的味道,她便只能想起平安候壽宴之中,那羊肉和人肉湯混合的滋味。

他臉色微微一沉,似有些扭曲,看着她的目光也帶着幾分難以捉摸的陰沉,“總有些過往,是難以忘懷的。”

她不再多言,思索着如何與他談論御林軍之中或許有云南王舊部的事情。

“你找我所爲何事?”他正襟危坐,身材高大的他端坐在小桌之前,猶如一尊鐵塔。

“昨日我查閱了宋奎英與金都尉等人的卷宗,發現了可疑之處。”她說道,“想必今日大理寺卿歐陽炳已經上奏將宋統領的案子與金都尉與王大人等人的案子合併爲一個案子,不知將軍可知情?”

“想來大理寺卿的奏書才遞上去,今日在早朝之上還未提及。”他神色一凝,“你說的宋統領與金都尉的案子合爲一個,是什麼意思?”

她快速簡要地將原委輕聲與他說了一遍,“他們死因相同,都在平定異性藩王之中立過功,所以我懷疑,殺害他們的人,可能是潛伏在京城之中的雲南王舊部。而將軍的馬也無緣無故在射殺白狐時跌倒,導致將軍的箭射傷楚王,這一系列,都不是偶然。因爲王爺親自率軍南下平定雲南藩王叛軍,甚至親手斬殺雲南王,或許是雲南王舊部,想要借將軍的人殺了王爺報仇。”

顧明朗放置於膝蓋上的手陡然握緊,他凌厲地看着木梓衿,“你是說,御林軍之中可能潛伏着雲南王餘孽?”

她深深地看着他,慢慢地點頭。

“當日圍獵不過是查勘獵場,雖說去的人不多,但是想要從中查出是誰在我的馬上動了手腳,也比較困難。”

她細想了片刻,從懷中拿出一方手巾,慢慢將手巾展開,其間躺着一枚精悍剛韌的鐵釘。簡單說明了幾句,問道:“能查出此物的來處嗎?”

作者有話要說:  削藩平藩,是很多朝代皇帝要面臨的一件大事……

也是危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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