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些士卒被皇甫繼勳驅使,正待硬闖虹橋,陳德高舉聖旨道:“神衛軍弟兄聽着,聖命我等今夜宿衛虹橋之前,只待明早陛下會親自前來犒賞。此時衝撞宮門者視同謀反!”伴隨着他的喊話,皇城城頭射下數支弩箭,恰好落在神衛軍衝鋒士卒之前,箭尖入地數寸,粗若兒臂的尾枝猶留在地面不停的晃動,發出嗡嗡之聲,一時間震懾得前面的神衛軍士卒的腳步又放緩了下來。
正在皇甫繼續催促親信將校帶隊衝擊之時,從西面忽然傳來密集的腳步聲,一支打着天德軍旗號的軍隊從飛虹橋方向跑步前來,弓弩手直接攀上了御道左右石城坊與鎮山坊的民居屋頂,張弓搭箭對準了正在對峙的兩支唐軍。
正疑惑間,大隊步卒持續開近,並在虹橋西面列陣,天德軍都虞侯胡則與天德軍都監杜真並轡前來,胡則徑自策馬到陳德身邊,低聲道:“未見皇命不敢擅動,老哥來晚了,多包涵。”陳德點點頭,表示理解,胡則又調轉馬頭,對皇甫繼勳喊道:“皇甫大人,天德軍奉皇命屏蔽宮門,待明日一早,陛下將親自犒賞今夜勤王衆軍,神衛軍若有皇命,可與我等一道在此宿衛。”
天德軍有一萬之衆,雖然人數較神衛軍少,但駐地離皇宮近,更兼有皇命在手,名正言順的將全軍都拉了過來,而神衛軍雖有十萬衆,但皇甫繼勳敢放心帶來逼宮的僅有兩萬餘人,其餘皆駐在各軍營之內,因此,天德軍此番突然介入,着實是將了皇甫繼勳一軍。正當他猶豫未定之時,突然從後方撞出一騎,那騎士衣甲不全,一見皇甫繼勳便叫道:“指揮使,南門中軍大營被人偷襲,打的是宋軍曹彬旗號。”
皇甫繼勳大驚失色,怒道:“絕無可能,曹彬還在池州與咼彥相持,怎麼可能率軍前來攻打我軍,再說長江天險,大軍怎能輕易渡過?”
那騎士哭道:“指揮使,吾親眼所見,宋軍鋪天蓋地殺進大營,兄弟們死傷慘重啊!”說完便昏厥在地。
他這番話甚是大聲,陳德與胡則都聽得清清楚楚,胡則馬鞭指向皇甫繼勳怒道:“皇甫繼勳,虧你身爲神衛軍指揮使,竟然勾結宋人,葬送大軍。”皇甫繼勳手下衆將也驚疑不定,他們雖然算是皇甫繼勳的心腹,但多多少少對宋軍有排斥心理,看向指揮使的眼神也就多了不少別樣的意味。
皇甫繼勳此次逼宮確實與密謀議和有關,但卻不可能放任宋軍攻打本軍大營,眼下面對胡則的怒斥,他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喃喃自語道:“怎會如此?難道他竟然在騙我?”
見他如此,陳德高聲叫道:“皇甫繼勳,若你並未與江北勾結,賣國求榮,眼下就應當率軍回援大營,整頓軍隊與宋軍作戰。”
這一語將皇甫繼勳從恍惚中喚醒過來,他狠狠的盯了陳德一眼,對左右將領大喊一聲“回援大營”,撥轉馬頭便向南門馳去,原本就不想與同袍火併的神衛軍士卒也迅速列隊後退,沿着御街很快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見皇甫繼勳退走,陳德對胡則道:“多謝胡兄相助。我擔心宋軍今夜會乘亂偷城,請天德軍留下一部繼續宿衛皇城,胡兄親率其餘部屬上城牆防守,不到天明千萬不可打開城門。我帶領烽火使衙門這些衙役戒嚴全城,防止宋人奸細作亂。”
胡則心知事關重大,慨然應道:“就如此辦,兄弟,保重。”說完回身與天德軍都監杜真商量,由他帶兩一千軍士繼續駐守虹橋。
陳德則自率親兵及衙役巡行全城。這一夜,烽火使衙門衆人絲毫未曾閤眼,在城中抓捕無事上街喧譁者一百三十二人,襲擊巡夜軍士者五十八人,企圖縱火者三十七人,總算保得城中未出大事。陳德耳聞南門外喊殺聲一陣一陣,卻不知戰況如何,因城門緊閉,也無法派軍隊出城瞭解戰況,只等到到天光大亮,陳德方鬆了一口氣,帶領一隊親兵登上南門城樓瞭解戰局。
遠遠望去,南門外原先神衛軍大營處已是一片狼藉,一些宋軍士卒正將各處的南唐士卒屍體擡出,在南門外的堆成數十個高高的京觀。距離金陵南門十里外的牛首山上,原先清涼寺長老禮佛所建的一千餘間精舍已成了宋軍的大營所在,轅門外的旗杆上飄着升州西南面行營馬步軍戰棹都部署曹彬的帥旗。宋軍依託牛頭山居高臨下的構築起大營,層層疊疊一直延伸到山下,和江邊的水營連成一片,更遠處的採石磯旁佛塔下,一座驚世駭俗的舟橋正在搭建,一旦建好後,宋軍後援和輜重將源源不斷地從江北滾滾向南,眼下正值長江的枯水期,再過一些時日江水纔會暴漲,一舉打掉神衛軍後,金陵唐軍已暫時失去反擊之力,宋軍有足夠的時間將他們在江北的營盤經營得固若金湯。
“神衛軍的人和宋軍殺了一夜,晚間我們不敢開城門,許多兄弟就被射死在城門底下。”胡則望着南門下面層層疊疊的南唐士卒屍體,歉然道。陳德沉着臉問道:“皇甫繼勳呢?”
“聽說他帶着一百多個士卒從北門逃進了城。北門守將原先是皇甫繼勳的舊部,違抗軍令放故主進來,我已將他斬了以正軍法。不過這次神衛軍主力盡墨,皇甫繼勳算是完了,也許現在他正跪在宮門口向陛下請罪吧。”胡則面無表情地說道。
“昨夜若不是皇甫繼勳犯上作亂,率兵逼宮,就算遭到宋軍偷襲,以神衛軍的實力,未必會敗得如此之慘。”陳德撇撇嘴道:“清涼寺小長老建造的精舍恰好在牛首山上,爲宋軍大營所用,廣濟寺建造的佛塔正好爲宋軍固定舟橋,難道都只是巧合嗎?”
其時南方人都虔信佛門,胡則也不例外,聞言奇道:“正是如此,難道陳兄懷疑高僧大德竟然是宋軍的奸細不成?”
陳德沉聲道:“胡兄焉知這些人是真心虔佛呢?既然他們做的這些事情都對宋軍有利,那麼就應該先把他們都抓起來再說。”
他的語氣甚爲堅決,胡則雖然心中不以爲然,卻也沒有什麼理由阻止於他,更何況鎖拿奸細本是烽火使衙門的職責所在,他也不好干涉。
眼看形勢急轉直下,正當陳德思索對策之時,忽然一名親兵上前秉道:“大人,皇甫繼勳入城後徑自闖入您府中,兄弟們都在外當值無人阻攔,不知他意欲何爲?”
陳德嚯的挺起身來,怒道:“欺人太甚,且去看看他到底想要幹什麼?”當下向胡則告辭後領着親兵隊朝自家府中趕去。
回到府中,只見所有的陳府僕婢都被捆綁在大廳之內。見到陳德率人趕來,不少嚇得瑟瑟發抖的婢女纔敢大聲哭叫求救。
“大人,皇甫將軍在後院廂房中等你過去敘話。”一名皇甫繼勳的心腹小校上前秉道。
“前頭帶路。”陳德瞪了他一眼,手按刀柄,跟在這人身後來到了原先幽禁王侁的那座小院門前。
見陳德投以疑問的目光,那小校答道:“皇甫將軍就在裡面等您,若是不放心,您儘可以帶衛士進去。”說罷就站立在小院門旁。
陳德見他神情不似作僞,讓人看守住那帶路的神衛軍小校。自己率領一隊親兵緩緩走入院內。
“來的可是陳烽火使大人?”想是聽到了陳德進門的聲音,皇甫繼勳在房間內出聲招呼道。
“正是在下,皇甫大人,何以作了不速之客,到鄙人府上也不打個招呼?”陳德瞧見屋中沒有別人,便命親兵守在外面,獨自一人邁步入內,坐在了皇甫繼勳的對面。
此時的皇甫繼勳早已沒有了晚間指揮上萬人逼宮的那種豪氣,不但衣甲破碎,狼狽不堪,而且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一般,他手拿着王侁平日所用的一個茶杯,笑道:“此處我已不是第一次前來,陳烽火使不知道吧?”
“哦?”陳德緊盯着他的眼睛,沉聲道:“此處是我囚禁江北官員王侁的所在,你居然潛入進來,難道真的是與他密謀不成?”
皇甫繼勳啞然一笑,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看着陳德道:“昨夜在虹橋之前,你不是言之鑿鑿的說我裡通宋國嗎?怎麼這會兒我親口承認,你倒不信了。”
陳德有些厭惡的看着他,道:“我只是想像不出,一個大軍統帥,居然會出賣跟隨自己多年的兄弟,任由他們被敵人屠殺。”
皇甫繼勳眼神忽然一閃,似乎流露出一絲痛意,右手將茶杯捏的咯咯作響,恨聲道:“王侁答應我,若我能兵諫江南國主請降,宋國便封我爲節度使,金陵滿城百姓也可免去一場兵災。可是我沒有想到這個小人居然背信棄義,趁我將精銳都帶入城之際偷襲我城南大營。”
陳德絲毫不帶同情的嘆道:“江北虎狼之師,千里而來,你若是真能兵諫成功,那豈不是比曹彬、潘美之輩功勞還大?你怎會做此與虎謀皮之事?”
皇甫繼勳臉現悔恨道:“這些事情我現在已經想明白了。這次你立下大功,宋軍又兵臨城下,陛下一定會以你重新爲將,我死之後神衛軍無主,我的舊部和家眷,就煩勞你照顧一二。”說完將手中之茶一飲而盡,片刻後便口吐鮮血而死。
陳德招呼親兵入內,望着皇甫繼勳的屍體道:“將他好生安葬,此人生前雖然未必做了多少好事,死的時候總算像條漢子。”伸手拿起早已放在桌上的一張白紙,上面有淡淡的筆墨寫着四句詩:
“傷弓未息新驚鳥,
得水難留久臥龍。
我正退藏君變化,
一杯可易得相逢。”
正是王侁的筆跡。
這麼多天終於有評論了,元吉熱淚盈眶中,感謝阿歌和正牌楊飛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