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金陵城裡一片死寂悽慘的景象,只有街頭的無賴仿似老鼠一般四處亂鑽。隨着宋軍已然接管城牆防衛,唐軍退回各處軍營聽候處置。
城外的升州西面行營大帳之中卻是熱鬧非凡,衆將一邊開懷暢飲,一邊對各色環肥燕瘦的江南美女上下其手。底下的軍卒除了上城牆戍守以及監視各處唐軍大營的之外還未得到進入金陵的將領,一個個都眼巴巴的盼着早日入城開葷。將領們便優先享用了失敗者送來的戰利品。從汴梁到江南千里跋涉,陝口之戰、采石之戰、常州之戰,多少北地健兒血沃江南,終於迎來了大勝。立下奇功的曹翰尤其被一衆將領推杯換盞的勸酒,和潘美兩個直喝得舌頭髮麻。
帳中隨意堆積着徐弦奉命送來各類金銀珠玉,帳頂高懸着散發柔和光芒的巨大夜明珠,此乃是從光政殿中取下的稀世重寶,此刻拿絲帶隨意掛在中軍帳上,原本頗富韻味珠光,反而不及帳中熊熊燃燒的篝火那般明亮。
曹彬向來以廉潔自許,徐弦送來的珠寶他沒有私取一件,只將南唐的國璽送給趙匡胤報捷的同時,選擇了最好的兩件寶物,一枝七尺高的血珊瑚和一塊上品玉璧,用快馬送到開封府晉王府上。此外江南各州縣居民戶籍、山川圖冊等趙匡胤喜好之物也命有司迅速準備,儘快送往開封。
而剩下的寶物,則全都堆積在此刻的慶功宴上,任憑南征衆將自取。
爲了籠絡宋軍衆將,徐弦特意挑選了最好的宮中舞姬二十人送給曹彬,全都是名震當世的舞姬窅娘訓練的,又得李煜親手調教過的可人兒,此刻正在帳中輕歌曼舞。
只因女子月事寓意血光之災,古時軍中最忌女色。故有將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尤歌舞的怨句,倒不唯獨埋怨主將貪圖享樂,更有指責其不顧將士生死之意。
自從南征以來,除了有數幾個大將外,大半年來許多將領都沒碰過女人,哪怕見到只老母豬都要多看兩眼。一見這麼多舞姬,衆將哪裡顧得憐香惜玉,不少將領原本瞧不起曹彬文質彬彬,也不避忌主將在座,隨手將身邊的舞姬拉入懷中肆意輕薄。這些女子原是李煜和周後親自挑選的,樣貌品性無不是上上之選,在宮中也頗有地位,還從未遇到這般羞辱,一個個不免驚得花容失色,將軍們上下其手之際,偶爾還發出幾聲驚叫,更加刺激得這些半生廝殺的軍漢們獸性大發,若不是挨着曹彬面子,只怕還有更過份的舉動。曹翰和潘美更各自橫抱絕色,也不理會曹彬尚在上座,徑自回賬去了。其它衆將雖然不敢如他二人這般囂張,卻也肆無忌憚的毛手毛腳。
此情此景,比起南唐宮中優裕安穩的生活何似天上地下,舞姬們開始還強作歡顏,到得後來個個臉有悲慼之色,叫人垂憐,咿咿呀呀唱出的曲牌,早沒有了歡快之意,只讓人感到無盡哀怨。
曹彬冷冷地看着帳中衆將,臉色越來越陰沉,忽然怒喝道:“來人,將這些江南舞姬全部推下去斬了!”
這道將令委實太過突兀,衆將一時還未回過神來,有的還嬉皮笑臉朝懷裡的美人兒身上啃去,痛得嬌弱美人兒深蹙眉頭,卻又不敢反抗,惹得這班撕殺漢更加放肆地大笑起來。
見在旁侍衛的牙軍沒有立即執行軍令,曹彬臉色更沉,對着牙軍校尉匡嗣喝道:“還不動手,要不要我親自來辦?”
匡嗣忙不迭連聲答應,當即帶領牙兵將這些舞姬全數綁起,就連那些被被衆將拉在懷裡的也不放過,拽着頭髮強行來了起來,一共十八名江南舞姬,全都按倒在大帳正中,聽候曹彬發落。
適才叫聲喧天的帳中頓時安靜下來,衆將都望着曹彬,不知這位平日裡斯斯文文的主將擺的又是哪門子譜。
曹彬冷冷眼神環視帳中,喝道:“汝等江南女子,既然來我王師獻舞,爲何又故作悲聲,分明是心懷故主,不服王道。”他在軍中威信不高,有意敲打衆將,卻偏偏投鼠忌器,此刻便存了殺雞儆猴之意。
這番含糊話語扣下潑天大罪,叫那被如狼似虎的軍士們按着跪倒在地的一衆女子如何分辯了,一個個腦中只有空白一片,她們不過是被失敗者送給勝利者的戰利品而已,只能忍辱吞聲,曲意逢迎的玩物。眼下遭逢的情勢就連在想象之中也從未遇到,更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聽這凶神惡煞的宋將道:“統統推下去斬了!以儆效尤!”十八名舞姬方纔放聲大哭起來!
至此衆將才面面相覷,心知這位都部署大人是動了真怒。唯有右軍護軍王侁不動神色地將一杯濁酒一飲而盡,頗有些惋惜的目送這些絕色妖嬈悽悽慘慘的被推出帳外,不多時,十八顆血淋淋的人頭放在托盤中呈了上來,曹彬方纔“哼”了一聲,點點頭。
見此情景,剛纔還囂張跋扈的一衆悍將莫不噤若寒蟬,一個個悶聲不吭的喝酒吃肉,直到曹彬起身離開,方纔三三兩兩的回到帳中。從此以後,除了潘美、曹翰等根深蒂固的悍將,其餘將領無不對曹彬忌憚三分,心知這位看似和善的都部署大人腹中自有利刃,也是個下得了狠手之人。
次日清晨,便有好事的將領將此事告知軍中地位可以與曹彬相抗的曹翰、潘美二人。潘美不露聲色,將昨日帶回的歌姬留置營中。曹翰卻即刻將有過一夕之歡的歌姬送回曹彬處,還笑道:“這歌姬乃是徐弦送來討好都部署的,他愛斬便斬,幹我何事?”
曹彬聽了,更加氣憤難當,只因潘曹二將深得趙氏信重,雖然魯莽了些,卻放在軍中隱隱有牽制他專權之意。所以沒有完全把握將二人搬倒之前,只能將這份鬱結憋在心裡,不便表露出來。那耳目靈通,心思剔透,又好挑事的王侁見狀,便主動上去,爲他獻了一計。
第二日,主將照常來帳前點卯,誰知帥位空空,主將不在。
衆將前往探視時,才知曹彬前幾日督促衆軍攻城勞累過度,居然病倒。
曹彬言道,眼看接管金陵在即,軍中不可一日無主,便由他抱病留守大營,潘美曹翰分掌衆將,曹翰率軍入城接管宮禁,潘美掌管城防與監視投降各部唐軍動向。
潘美曹翰得令後不禁大爲興奮,當即點起軍兵,興沖沖地開進城去。南征衆將早不耐曹彬管束,巴不得早點入城放手搶掠一番,一時間各路大軍爭前恐後向城中涌去,肆意搶掠民財者有之,姦淫婦女者有之,濫殺無辜者有之,金陵百姓算是遭了大難。
唐國諸軍多有家眷在金陵的,見狀無不憤憤不平,但既然已經投降,旁邊還有宋軍監視,也都只好呆在軍營之中,眼睜睜看着父老親族受罪。
曹翰領着一萬精銳前去接收宮城,誰都知道那是整個金陵的財富和美女最多的地方,他手下將兵都心花怒放,暗歎自己好運氣跟了曹先鋒,那三百曾經隨曹翰突入城中逼降李煜的宋軍更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之極。
陳德等的就是這一刻,外間燒殺搶掠的消息已經傳入宮中,四處人心惶惶,已經有不少宦官宮女偷偷逃出宮來,除了黑雲都看守的城樓大門,其它宮牆上開着方便進出的各處小門禁衛已形同虛設。因爲除了日常在李煜身邊的少部分人,出身世家子弟的侍衛們大都逃得不知所終。
見到遣散的宮人開始三三兩兩出宮,陳德便帶李斯扮作宮中侍衛進去找尋黃雯。他原本還僞造了侍衛和黑雲都的腰牌等物,誰知一路上居然無人查驗。
行至建業文房,昔日文采風流所在,如今只剩道不盡的淒涼景象,四面臨水處唯留一地瓦礫。
只見黃雯宛如鏡花照水般獨自等候在廢墟之旁,只有一個宮女隨侍在側。想是黃雯已在此站立許久,那宮女臉現焦急神色,不住勸道:“保儀,文房已經沒了,站多久也只是徒增傷心而已,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陳德見狀,示意李斯一起用面巾捂住臉,快步走上前去。
那隨侍的宮女見樹叢中忽然冒出兩個穿着侍衛服飾的蒙面大漢,嚇得差點掉到水裡去。在她驚聲尖叫出來之前,被一記手刀砍在後頸,軟軟昏倒在地。
黃雯聞聽身後動靜,轉過身來,陳德雖然蒙着面,她又如何認不出,美眸一閃,激動地似乎要流下眼淚。
陳德取下面巾,微笑道:“是在等我麼?”
黃雯的喉頭已經有些哽咽,強忍住淚水微笑着點頭:“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陳德見她似乎要掉淚,便調笑道:“我若不來,你豈不是要一直等着,要變成望夫石了。”
黃雯搖搖頭,咬着嘴脣道:“若等不到你,宋人入宮之時,我便從這裡跳下去。”
耳聽佳人如此珍重,陳德眼望着那碧綠的一泓清水,胸中兩分心疼,三分憐愛,只伸手將她柔胰緊緊握住。
由於李斯還在身側,二人不好過分親密,陳德便帶着李斯將那被打昏的宮女搬入旁邊花草之中,然後將她的衣衫剝下交與黃雯換上。三人扮作侍衛、宮女,與那些被周後遣散的宦官宮女一道混出宮去。
直到來到宮外那原本準備挖掘地道的私宅屋內,李斯識相地告退,二人才緊緊擁抱在一起,四目相對,多日來苦苦地相思等待,在這一刻全化做歡喜之情。
許久,二人才步出宅院。黃雯霞飛雙靨,身上宮裝已換做男子服飾,陳德則換了一身宋軍的軍服,和早已換上宋軍軍服的李斯一道,彷彿兩個控鶴軍的底層軍官押解着一個金陵的平民的樣子,一路回到早已準備好的一處神衛軍產業,三人懸着心才放下來的。
而宋軍先鋒都指揮使曹翰率領萬餘宋軍精銳清晨出發,一路搶掠,快到正午時分,方纔來到宮門之前,大聲呼喝守衛宮門的黑雲都打開城門。
注1.曹彬斬姬見諸野史,但添加了作者的演繹。
注2.石崇爲表示自己富有,有客人來,常令美人(婢妾)勸酒,如客人飲酒不盡,就認爲勸酒不力,將美人斬殺。有一次王導與族兄王敦(後來在東晉時分別官至丞相和大將軍)至石崇家,王害怕石崇怒殺美人,只好勉強飲酒。王敦則不同,他故意不飲,石崇於是接連殺了三個美人,王導勸王敦飲酒。王敦說:“他殺他家的人,與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