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江南這幾十年來修養生息,商賈積儲得財物甚多,無處生息。吾意成立一個大的商幫,日後專營西域買賣。”說得此處,陳德頓了一頓,看下面的商賈都在凝神細聽,並無人退出,心道這時代的商人卻是有一定的冒險精神的,並不似明清以後將金銀澆鑄成百斤以上的大錠子窩在地窖里長黴的土財主做派。
“這個商幫將得到吾安西軍的支持,可以講貨物從涼州一直販運到龜茲、疏勒,甚至更遠的撒馬爾罕。其中獲利的豐厚,想必諸位也很清楚吧。”陳德頓了一頓,商賈們臉上帶着驚喜而又有些迷惑的神色,俗話說隔行如隔山,這些並未從事過長途販運的商賈,他們只知道這個會很賺錢,還真不清楚到底會有多高的巨利,或是康屈達幹那老粟特人在這裡,聽了陳德這個提議,只怕要當場把全部身價都拿出來支持這樁生意。
“原先的絲路貿易乃是分站似地,我中土的商人只管將貨物運到長安,最多遠至敦煌,然後胡族商販將貨物從中土運到西域諸城中離中土最近的商業城市,售賣給在這些城市中等待的商人,有他們再運往下一個城市。如果遠達波斯國,中間轉手多的有十幾次,環節極多,既耗費了時間,又無法保證貨品質量,更讓中間的胡族賺取了太多銀錢。若是我們中土商人能夠組織一個大的商幫,直接將茶、絲綢、瓷器等貨物販運到西方,扣除中間運費,每趟的獲利至少有本錢的數倍之多,而且,我們降低了商品價格以後,還能刺激西方諸國更多的購買這些物事,出貨量和獲利還將不斷攀升。”見江南衆商賈對通商西域之事都不太瞭解,陳德索性詳詳細細地解釋起來。
“運銷貨物只是商幫盤子裡的一樁大生意,另一樁則是建立和經營貨棧,補給點,治理城市。”陳德見商賈們又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心中苦笑,彷彿教書先生一般耐心解說道:“不瞞衆位,吾安西軍經略西域,乃是準備將各條商路上的城市都交給當地商人組織的商會實行自治,每個商會只需每年向安西軍上交覈定的商鋪稅和人頭稅這兩稅總額而已。但是,總有些胡族的商城是不肯合作的,這個時候,我們的自己的商幫就要接管這些個城市,當然,自治權也就交給商幫,還有,除了原有的商路商城之外,安西軍會在選址建立更多的商隊補給點和商城,甚至開拓新的商路,那麼這些新興的市鎮,商幫將會優先得到自治權。”
“那些由商幫新建的沿途市鎮,將會得到安西軍優先的保護,各位不少都是經營過客棧的,不妨想象一下,在浩瀚的戈壁沙漠中幾乎是唯一的補給點,其中利潤幾何?”陳德充滿誘惑地又畫出一張大餅,此時衆商賈臉上的神情已經開始有些憧憬起來,接着,陳德又繼續畫出更多大餅。
“商幫盤子裡的第三樁生意,乃是經營土地,西域地廣人稀,安西軍會將適合開墾的大塊土地賣給商幫,然後由商幫從中原招徠佃戶墾殖。第四樁生意乃是鐵礦山、玉河的開採權,商幫可以和當地商賈平等競拍。還有,西域甚至更西方的一切營利的生意,商幫都可能有參與的機會,甚至取得一國的統治權,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其中涉及的利益太巨大了,簡直不能用富可敵國來形容,如果陳德許下的諾言都變成現實的話,商幫將發展成爲勢侵公侯的龐然大物,在這幾乎是海市蜃樓一般宏偉的前景面前,衆商賈反而沒了剛纔躍躍欲試地表情,一個個面色嚴肅,有幾個不經事的額頭上已經沁出細汗,彷彿聽到自己和旁人砰砰的心跳聲。
韓商首先打破沉默,發問道:“大人對我等的厚愛,無以復加,老韓感激涕零。不過,這商幫如何運作,大人可有什麼計較?”他所問的,也是其他商賈心中所想,陳德給出的利益再巨大,沒有一定的程序和機制來保證,這些手上沒有任何武力的商販,在西域還不是任由安西軍魚肉?還不如老老實實在安西軍系統內做個官商比較穩妥,何必要折騰什麼商幫?
陳德點點頭,笑道:“這也正是吾把諸位請到這裡的原因。這商幫所謀者大,不是幾個大商賈能承擔的,因此吾想出了個湊股合夥的法子,諸位當年打下的數百萬借據,就算是吾安西軍投入到商幫的股本,諸位可以回去衡量一下要如多少股到這商幫來,以後每年獲取的利潤,便按照這股份比例分成。入股之後,各位便是商幫的股東,俗話說在商言商,新成立的商幫尚缺人手來運營,各位股東可以推舉出處事公正,善於經營的十一人作爲商幫主事,此後商幫平常的經營事務,皆有這十一位主事決斷,此外,各位還可以推薦手下子弟,幹才加入到這商幫中來,吾相信,在這商幫中的前途,遠遠勝過他們局域在那江南小鎮中經營幾間利潤微薄的祖產。”
“這股本也分爲三種,第一種乃是話事股,每一貫錢便有一股,此後無論推舉主事還是決斷大事,都以贊同或反對的股份多者爲勝,分錢時也以股份分成;第二種是分錢股,每一貫錢也算作一股,但這股份在商幫內是沒有話事權的,年末分潤,按照年息十釐,分錢股先分走利錢之後,剩下的利潤方纔分給話事股,第三種是債息股,每一貫錢只算作一股債券,年末分潤,按照年息七釐,債息股先分走利錢後,剩下的利潤方纔分給分錢股和話事股,這債息股有一定年限,到了一年、兩年、或者三五十年後,這本錢就退還給你,到那時候還有沒有機會入股,就要看衆位話事股的股東是否願意了。衆位都清楚了嗎?詳細的章程,落安會與大家再仔細商議,總而言之,既要讓商幫運轉靈便,又要公平合理,不使衆人吃虧。”陳德微微笑道,對這時代的大宋商賈來說,湊份子合夥入股經商也是尋常事情,只是沒有陳德所提出來的商幫這麼大的規模而已,而各種入股的條件,也沒有分得如此仔細周全。
見衆商賈都沒有什麼異議,接下來的無非便是和勾落安落實組建商幫的細節,陳德呆的時間也不短了,便拱手笑道:“這商幫經營的盤子巨大,諸位若是有什麼親朋好友想要入夥,大可以代他們入股,這原始股東的機會可是隻有一次,錯過了,此後每股的價錢,就不止一貫錢了。這些生錢的營生,德便代安西軍袍澤拜託諸位了。”
見他起身欲走,衆商賈皆恭敬相送至門口,初來時衆人要麼以爲陳德是要他們歸還當年打下的借據,要麼以爲陳德是要他們在江南爲內應,誰知到這手掌西北兵事的強藩竟然對經商之道也有偌大的心胸抱負,而且計議又如此周詳。每個行當的人都心服在本行中能折服自身的強者,此番衆商賈恭送陳德離去,恭敬的姿態又和初來時大不一樣。
勾落安留下來與衆商賈繼續商議,陳德對幾樁生意需要注意的要點對他早有交待,自己則在吉福的陪伴下又回到店堂,見黃雯尚在挑選綢緞,微微蹙着眉間,好似拿不定主意一樣,便走上前去,勾住她的纖腰笑道:“娘子若是喜歡,叫店中夥計全都送到驛館中去吧。”
黃雯轉過頭來,橫了他一眼,笑嗔道:“似這般大手花錢,便有金山銀山也保不住。”須知挑挑揀揀乃是女人家逛店的樂趣,像陳德提議的全數買下來,就如牛嚼牡丹一般無趣了,黃雯心知和他說不清楚,只買下幾匹上好的緞子,又給朱氏、歐陽氏等幾個夫人帶了幾匹,便由陳德抱着布料放入馬車,打道回府。
陳德親自搬着布匹,可叫林中等幾個禁軍吃了一驚,林中雖然與他不是一系的,身爲下屬,卻不自覺地要上前幫着搬動,卻被張仲曜拉住,林中大惑不解地,張仲曜朝主母那邊努努嘴,笑道:“沒見主母大人甚是高興麼?吾等不要壞了他夫妻的興致。”旁邊幾個牙兵也笑着點頭,深以爲然。
林中一路上見張仲曜和安西軍牙兵對陳德可謂尊崇倍至,猛然間聽他說出如此沒有上下尊卑的言語來,還真有些不太適應。止住腳步,心想:“河西軍地連胡虜,果然連風俗都變了,與我中國大不相同。”他雖然疼愛妻子,卻絕不會做這些瑣碎小事。
唯邊寨之人,地近胡虜,受了影響,對婦女也頗客氣,尤其是軍戶,常年父親戎馬倥傯的出征在外,見面都難,家中子弟長年來都只有母親照顧,軍戶娘子不但要操持家務,還要教養子弟,甚至許多軍戶子都是由母親教導騎馬、射箭、握槊這些基本功夫,有時候胡虜偷襲市鎮,婦女還要登城助戰,如果丈夫戰死,女人又沒有改嫁,那麼就要獨自將軍戶子弟拉扯長大,在河西軍中,好幾個寡婦聚居撫養孩童也是常見。是以邊境軍戶娘子的地位比中原閨秀要高得多,陳德如此做派,張仲曜和這幾個牙兵都覺得不稀奇。
注:鐵木真有句名言:“世界上最偉大的女人莫過於我的母親。”
戰爭年代男子生命短暫,雖然她們被當做貨物一樣被搶來搶去,卻是人口能夠延續下去最重要的資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