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叢中微光透亮,這裡與陸上的白日並未有何差別,只是草叢中鳥語花香,而這個水的世界裡靜謐幽然,湖下瀰漫着一團又一團的水泡。然而從耳邊從來的那低吟的呼嘯聲,空洞而悠遠,似乎有誰再呼喚着她的名字,卻讓白明溪聽不真切。
心中有些疑惑,她以爲是自己的幻聽。但還未讓她有時間仔細多想,湖底下莫名微微震盪了一下,白明溪擡頭一望,幾個巨大的水泡接二連三地從石壁中竄出向上升浮。
她正要展開靈識探尋,卻被青霓真人伸手製止,她道:“那邊有人,展開靈識會讓別人發覺到你,快閉息。”
白明溪同青霓收了靈氣,隨後便繞過石壁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十層湖底之大,白明溪並未完全走過。她下湖那時身受重傷,傷好了之後便跟隨師父進了凝想之境修煉,如今過去一年多,想來她還不知道湖底十層是何模樣。
其實她也覺得奇怪,若是有人擅闖宮宇。那人爲何沒有發現她們,而憑師父的修爲早該察覺了纔對。
可待到轉出假山,白明溪才知道她們所處的珊瑚叢有青霓真人的結界護着,外人當真看不見結界中的事物,那宮宇並未建在結界中,它沿石壁而立,遙遙望去,格外荒涼。
繞過石壁之後白明溪才發現十層湖底下還有更深的洞穴,那洞極大仿若天坑。但是,那黑漆漆的洞穴邊上站着兩個身穿火焰道服的人,白明溪一下便認出了他們正是靈墟派的古殤與尹天冰。
沒想到他們竟能追到這裡來!
那尹天冰道:“師兄,如今唯一的線索就是這金白蛟龍獸了。它逃入了這洞穴中,我們不去追麼?”
古殤冷冷地道:“不必了,邪靈已經放出,它逃不了。”
湖底的天坑下漆黑一片,幽幽望去像是一隻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若是踏入這個萬丈深淵彷彿便會萬劫不復,永不超生。
天坑靜謐,白明溪方纔靠近只覺耳邊的那求救般的哀聲更近了些,但是那聲音格外悠遠。那種低鳴並不是來自耳邊,而是來自內心深處,便如她每遇危險,耳邊總會聽見龍馬低喘的響鼻。
白明溪長劍橫於胸口,想要更靠近一些。青霓卻伸手阻止,道:“莫要打草驚蛇,先看看再說。”
白明溪道:“師父,他們是靈墟派的弟子。”
“爲師知道。”青霓垂着眸子,似乎並不在意,“這裡不僅有靈墟派的弟子,還有別人。”
白明溪卻道:“但是師父,他們說蛟龍正在這天坑下,我們若不去救它的話……”
青霓不想多加解釋,只是淡淡地對她說了一句:“關心則亂。”便再也不多說什麼,垂着眸子讓別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但白明溪耳邊的那道哀聲越來越急切,那急切的哀鳴攪亂她原本平靜的心湖。
難道師父聽不見麼?
她擔心地望着幽黑無比的天坑,就算她望眼欲穿也看不見天坑下的發生了什麼事情。一直靜靜待在青霓身邊的劍靈環夙望了她一會兒,伸手去扯扯她的裙裾。
白明溪擡眼望向她,她將小手捂在了自己的心上。白明溪看得有些莫名,卻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環夙見她不懂,便又將小手放在了她的心口上。
女娃娃的小手放觸碰到她的心口,白明溪的心裡頓時響起了一個稚嫩的聲音,“用心頓悟。”
只是說了四個字,環夙收起了小手,垂眸待在青霓真人的身邊。
白明溪頓時閉上眼睛,盤腿而坐。她記得曾經在辰皇藥鋪元神出竅的那種感覺,她試着驅動自己的心神,不過一炷香時間,她已經感覺自己脫離凡體軀殼,仿若輕飄飄的一縷青煙。她縱身直下天坑,從石壁上的尹天冰與古殤面前,他們竟也未看見她。
墜入黑暗,她只覺得坑底下有什麼令人壓抑的東西。
一直下墜,她便看見漆黑中有一絲白光,那是蛟龍獸身上散發的微光。它正與一條漆黑的巨蛇扭曲在一起,身上有幾處傷口卻流着黑色的血。
那黑蛇威猛,身上卻散發着不詳的氣息。
白明溪剛剛出現,黑蛇立刻發現了她,長尾一甩便向她襲來。白明溪喚出水劍抵禦,可被那黑蛇一撞,震得靈氣渙散。她本就是以靈體出現,力量被削弱了一半,如今面對邪靈,如何也抵禦不了。
邪靈一物本就是以吸食靈體爲生,白明溪冒然闖下天坑,正着了靈墟教派一流的道。他們早知洞庭湖底下居住着一位修爲高深的女真人,因此才用上邪靈闖入洞庭湖底。用上邪靈便暫能減弱青霓真人的元神,他們好從中調查《河圖》的下落。
他們花了一年多得時日,追蹤玄日不得,卻調查到玄日離開後不久,青嶼山上有蛟龍靈獸潛入水域直向洞庭水宮而來。
修仙界不缺訓駕靈獸的神人,猜測蛟龍獸與玄日有關,靈墟派以防萬一便幾番追蹤,追着蛟龍獸來到了洞庭湖。
尹天冰一直覺得追蹤蛟龍獸有些多餘,畢竟靈獸會以自己的修習習性到處遷徙棲息地,這蛟龍靈獸多半是在青嶼山中待膩了,遷徙到水靈息充盛的洞庭湖來。
但是古殤卻認爲事情蹊蹺,無論如何也要走一遭。
高人在湖,他們只能召喚邪靈一物來防範青霓。
只是來到湖底只見一座破破爛爛的宮宇,卻未見到什麼高人。古殤與尹天冰到來時正好驚醒了沉睡的蛟龍獸,他們見蛟龍百年修爲想要將它斬殺於劍下,而這蛟龍卻躍進洞庭湖底下的天坑中。
古殤與尹天冰不敢冒然下湖,只得放出邪靈對付。
然而他們不知白明溪也在這洞庭湖下。
黑蛇再朝白明溪襲去,這次張開了血盆大口,獠牙頓現。
“明溪明溪!”耳邊那空洞的聲音又再次響起,蛟龍的長尾朝她的靈體一卷,自己卻撞上了黑蛇的獠牙。
白明溪看着黑蛇叼着蛟龍的身體用力一甩,蛟龍獸的身體撞在石壁上扭動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了。白明溪怔怔地看着,胸中驀然一緊,靈體的靈氣大震,她水劍一揮,集全身的仙力朝黑蛇刺去。
可是黑蛇極爲靈活,閃避了兩下便悄然退入了黑暗之中。
蛟龍獸沒了氣息,身體忽然一閃化爲了虛無,只剩下點滴幽光潛入了白明溪手上的水劍中。水劍頓時藍光閃耀,白明溪未動自己卻動了起來。它彷彿活了一般,在空中跳躍。
黑暗中劍身擊到了什麼,發出了“叮叮”兩聲。
白明溪自己看得目瞪口呆,這樣的景象並不是第一次出現,但從前幾次多半是隨了白明溪的靈力驅使,才能讓它動彈。如今她未驅使分毫,水劍自顧自地在黑暗裡與什麼搏鬥。
劍光火石,黑暗的湖水中那份凜然的邪氣退散時,這舞動的水劍才停下回到白明溪的手中。
“明溪明溪!”又是同樣的呼喚,與方纔不同,此時此刻卻是一個十分稚嫩的聲音響徹在她的心中。
長劍入手,幽光一閃,白明溪面前出現了一個銀白色長髮的小童子,眼睛是金碧色的,穿着小長袍。它向白明溪張開了雙臂,還未等她接住,它驟然向空中躍起,小小的身體化成巨大的龍身。甩着長尾,巨大的身影便沒入了白明溪的水劍中。
可是,白明溪卻不知黑暗中那股邪氣又再次凝聚成形,悄然而來捲上白明溪的雙腿。少女還未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忽然心中氣悶,她緩緩倒下的那一刻,一雙纖手扶住了她。
紅色的劍身一揮,最後那絲邪氣消散無蹤。
青霓輕輕擁着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關心則亂。竟不聽爲師的告誡,好在因禍得福,蛟龍消散了形體,化成了劍靈。你可知這元神出竅,輕則走火入魔,重則元神消散?”
然而懷中的白明溪已經昏迷,青霓一口氣的話也不知是說與誰聽。
環夙站在她的腳邊,靜靜地看着昏睡過去的白明溪。青霓心中那空靈般的聲音說道:“關心則亂,主人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嗎?”
黑暗中久久都沒有得到青霓的回答,半晌之後,青霓才沉吟道:“若是曾經的話也許還會,而如今的我……已沒了心。”長年的閉關問道,早早將自己那點紅塵心性湮滅在了煙塵往事裡。
環夙垂腦想了想,沒聽懂,但她也不需要聽懂。劍靈雖有意識,卻是不知苦痛沒有情感的靈體。她捧起青霓的環夙劍,“湖中的雜人已被別人清走,主人可放心了。如今這小主人傷了元靈,主人要爲她治傷,環夙便退下了。”
青霓輕擁着白明溪默默道:“人間世事不過恍若煙雲,你若不能磨滅心性,這冷酷無情的仙界,怎麼會是你的生存之地?如今你受傷沉睡,我便封你三年,困你在凝想之境。若你能透徹其中奧理,三年之後修爲必是大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