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並不大,裡頭桌翻椅倒,也沒有人整理。
稍稍值錢的東西都早就被搶走,靠牆處只有一張小牀,牀上連被褥也沒有。
那人合衣側臥在牀上,不知爲什麼,身影彷彿有些伶仃。
他背對着外頭,面朝着牆壁。但根本不需要去看他的臉,祁士傑已是失聲驚呼:“方輕塵!”
那人皺了眉,起身回首,看到目瞪口呆的祁士傑,終於是嘆了口氣:“到底還是讓你們給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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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己莫名其妙地跑到了秦國來這件事,方輕塵除了鬱悶也依然還是鬱悶。
真是極無聊也極可笑。本來他僱了一艘船,由着他睡得暈天黑地,讓船伕一直往前開就是了。一路上,他只天天縮在船艙裡,餓極了才隨便吃點東西。
因着胸前的劍傷嚴重,身上中的慢性劇毒又時常發作,他經常有些暈暈沉沉地,並不覺得時間如何流逝,也不清楚自己到了哪裡。萬里河山,千里水浪,稀裡糊塗,濤濤就從眼前過了。然後不知不覺,船就開到接近邊境的地方了。
沒有通關文牒,船伕萬萬不敢把船繼續往“外國”開下去,方輕塵無奈,只好下了船,自己漫無目的地隨便走走。
他的身體底子實在是太好了,那麼嚴重的劍傷,一直沒認真治療過,慢慢地,居然也就漸漸好了,只不過略有風雨的時候,會陣陣作痛罷了。
但身上中的毒卻比較討厭,三天兩頭就給他發作一回,不過他倒也沒把這當回事。反正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裡,也根本提不起心思去考慮未來,毒發了就等它過去,就這麼隨便地走走歇歇,偏偏一不小心,就遇見上百人圍着十幾個倒黴蛋喊打喊殺。
他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不過碰上這種事,總不好意思直接裝成沒看見,只好順手管了一管,結果隨口一問,才知道這些居然是秦國難民。
自從在京城和楚若鴻趙忘塵撕破臉直到現在,他一直提不起勁和人相處,更喜歡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日子。可是此時此刻,碰上這些秦人難民,心情卻實在有些複雜微妙了。
然而他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所以隨便扔下幾句忠告便離開了。誰料到半路上,忽然間居然又毒發,這一回,偏偏心情又灰暗冰冷,連運功對抗都提不起精神去好好做。結果就是……他一不小心,不知不覺地,就暈過去了。
等他醒過來時,居然就到了秦國境內,當時真是啼笑皆非,哭笑不得,莫名地有些惱怒。偏偏這個時候,正巧還冒出一幫陳國士兵來,對着這些難民喊打喊搶的觸他的黴頭,他要不乘機下狠手出氣,那他就不是方輕塵了。
可惜啊,一個人表現得太勇敢,太強大,太能幹,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一堆老弱婦孺兩眼放光地跪在你面前給你磕頭時,那種鬱悶挫敗的感覺直能使人發狂。
最後到底是爲什麼答應一路保護他們的呢?
是因爲太閒沒事做,還是因爲,自己那僅剩的良心對秦國的百姓有抱愧之心,又或是……
對於自己保護這些人一路前進的動機,方輕塵隨便想了一兩次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也就懶得再多費心思了。
這一路上,他隨手收拾了不少潰敗的散兵,身邊這些難民,看他的眼神,便簡直是在拿他當神仙了。只是,哪個神仙會象他,三天兩頭髮一回病呢?
每次毒性發作,他都喜歡清清靜靜,遠遠躲開別人的視線。難得這回終於能找到一處村子,終於有一個象樣的房子一張象樣的牀,把門一關,總算可以讓他安靜一點了。
本來嘛,毒發已經很不好受了,還要同時忍受一堆人關心擔憂着急焦慮的眼神,那簡直就是雙重摺磨啊。
他這裡毒勢發作地厲害,人就有些暈暈沉沉,隱約了聽到大隊人馬入村的動靜,但本能告知他並無危險,所以也懶得動彈,直到這時耳邊聽到一聲喊:“方輕塵!”
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聽到現實中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心神微動,這才無可奈何地提起精神來。
其實從他護着這幫難民,一路向秦國國境深處而來,他心中就隱約知道,最後怕是難免要跟秦旭飛的人撞上的。雖然他並沒有刻意想去尋找秦旭飛的軍隊,倒也什麼要故意迴避躲閃的念頭。只是真看到了祁士傑,他還是莫名其妙地嘆氣啊。
他在這邊嘆氣,祁士傑還在那邊目瞪口呆。他們也都聽說過方輕塵失蹤的消息,但是,無論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方輕塵居然會這樣,有些淒涼有些狼狽地,一個人出現在他們秦國的國境深處?
他傻眼了半晌,纔想起來抱拳深施一禮:“末將拜見方侯!”
秦軍上下,無論對方輕塵有着怎樣的複雜心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對他失禮。
反正他們這幫人身上的楚國官爵都還沒有革除,所以他對方輕塵執以下屬之禮,倒也是說得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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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輕塵站起身來:“好了,既然你們來了,那這幫人就交給你們了,沒我什麼事了。”
看他這樣子,竟是要如釋重負地趕緊離開,祁士傑慌忙上前一步:“方侯既然入秦,總該去見見殿下,好讓我等盡一盡地主之誼。”
方輕塵淡淡一笑:“兵兇戰危,這些虛情客套能免則免,我就不給他添麻煩了。”
什麼話啊。你跑到秦國,卻不見殿下,甩甩手就走,這纔是真添麻煩呢!放你走了,我回去怎麼交差?知道有你這麼個敵友莫辨的強人忽然間出現在左近,今天晚上軍中重將們怕是誰都睡不好覺吧?
祁士傑心裡悶悶地想着,臉上還真不敢表現出來,只小心地攔在門前,恭敬地道:“殿下素敬方侯,若知方侯至秦,我卻未能請來一會,必不能饒我。方侯您就體諒我這微末小將的苦楚,還是先去見見殿下吧。”
方輕塵失笑:“我若一定不去,你待如何?”他似笑非笑看着祁士傑:“硬捉了我去?”
祁士傑當即一腦袋全是汗。
硬捉?
他身邊就帶了一千兵馬,能捉住方輕塵?再說,方輕塵是什麼身份?就算是能捉,他也得也得敢捉,他也得好意思捉啊!
他們這些秦軍將領,對方輕塵都是又恨又敬,又怕又羨。想殺他的心思固然不是沒有,但他們人在楚國的這幾年,全軍上下,明暗之間,卻不能不說是多得方輕塵照應。此番回國征戰,更是多得他相助。
他們這纔回國幾天?若是他真要以衆凌寡,這會子就下令全軍聯手欺他一人,他的這些部下心裡還不知道會怎麼想。
更何況,方輕塵的背後,是整個大楚國,在現在這個時候,已是千瘡百孔的秦國,哪裡還有力氣冒險去招惹另外一個強敵。方輕塵到底是爲什麼來到秦國的,他有什麼目的,這一層真情沒想明白,他怎敢隨便動手。
動手是不敢的,但要他將眼前的方輕塵就這麼輕輕放走,那他可是更不敢了。想來想去,他只有苦了臉,心下一橫,對着方輕塵深深施下禮去,腆臉道:“方侯明鑑,殿下待方侯的相重之意,方侯想來早已深知。自得方侯失蹤的消息之後,殿下日夕難安,只是眼前戰局兇險,國勢危艱,無力分身親自探查方侯下落罷了。殿下每每憶起方侯,總是黯然神傷,牽掛難忘,如今殿下剛剛攻破穎城,身心俱疲,身受重傷,此時方侯若能從天而降,必是殿下意外之喜,對於殿下的恢復有極大幫助,求方侯念及這一場相交之情……”
方輕塵終於蹙了眉打斷他的話:“他如何受了重傷?”
祁士傑垂下眼來,黯然道:“殿下以就百騎力攻破穎城,反覆衝殺,擊散衛軍八千餘人,豈有不傷之理。”
方輕塵重重哼了一聲,冷冷道:“居然又讓自己的元帥親自去衝鋒陷陣,你們這些將軍們好威風,好本事,好光彩啊……”
祁士傑不敢激怒他,低了頭不說話,只在心中腹誹。
你用十來萬兵馬,在後援不足,糧草不濟的情況下,四下撲火,到處救人,同時對抗四面八方的強敵來試試?就算是你方侯,怕也沒本事能安坐帥帳,指手劃腳吧。
方輕塵雖然明知他心裡肯定沒好話,卻也懶得與他計較:“你這樣攔着大門,卻叫我如何去見他?”
祁士傑猛然擡頭,喜道:“方侯答應了?”
方輕塵瞪他一眼,斥道:“我不答應,你能放我走嗎?”
祁士傑哪裡還會在意他的態度惡劣,連忙笑嘻嘻地讓了開去,點頭之,哈腰之,鞠躬作揖,恭恭敬敬地陪着方輕塵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