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來說,唱胡歌在這個時代反對的人不多。只要別象李承乾那樣,將東宮當作了塞外的蒼穹就行。至少不象商人這個詞語刺眼。但作爲一些頂尖家族來說,還是刻意保留着中原的禮教與文化。因此,聽到狄好在唱他聽不懂的歌曲,狄仁傑怒了。
“狄卿,別用生氣,是孤讓他們唱的。昨天許敬宗又出手了,孤有些鬱悶,所以過來讓她們給孤唱兩支曲子。”
“殿下,這是她們應當做的。”狄仁傑立即說,做錯事歸做錯事,可是太子常過來看看,卻是歡喜。又問道:“許少師出了什麼手?”
李威將事情一說。
狄仁傑想了一下,道:“心肯定不會有好心的,太子妃久而未決,裴家矜持,羞於出手,於是想借韋家這個女兒,將這一灘水弄渾了。這個卻是不打緊的。再說,韋家女進入東宮,對殿下未必有多大好處,但決不會有害處。”
早知道他這樣說了,李威也沒有分辨。
狄仁傑又說道:“殿下,此事無須分心,即使如他所願,也要數月之後,他未必等到那時候。”
太子要上位,有人扶有人踩,扶自然喜之,可踩,誰能踩得有許敬宗厲害?如果不是此人自持其高,這次留下漏洞,慢慢地纏鬥,一直到他病死,都讓人頭痛。
倒了許敬宗,也許還有惡意的人,已經不足爲害。
“但剛纔的曲子……”
“狄卿,也是孤教她們唱的,在坊間聽到一些事,也聽到這首曲子,當時覺得優美,記了下來。”李威又將剛纔與二女的對話說了一遍,狄仁傑同樣好奇,看着地圖說道:“果然地域廣大無垠。”
也只是驚奇,唐朝的包融與開放,是中國曆代所罕見的,唐僧去了天竺,大秦來使,唐朝人並不是井底之蛙,驚奇肯定有的,換誰看到這大半個世界地圖,甚至在突厥北方還有更廣闊的土地,都會驚奇。但這些土地,狄仁傑並不貪婪。其實李威也想過,如果有一天登上皇位,來個馬踏歐洲的啥,報報後世清朝末年的仇恨。
可只想了一下,就沒有再想了。想馬踏歐洲,除了大食與大秦國外,恐怕歐洲其他地方都是小公國,順着鹹海以北,繞開大食,派一支精銳前往不是難題。難的就是後勤供給,除非讓將士們瞞着大臣,學習成吉思汗,以戰養戰。明說肯定不行的,到時候就是皇帝,也有幾十名大臣敢拉你的龍袍。
但佔下來爲了什麼?比如西域佔下來了,可是唐朝人不願意前往,於是呢,不得不派兵駐紮,沒有得到實利,只得到一些蕃人誠服的虛名,國家每年還要花費大量開支。將歐洲打下來,又有什麼用,搶一些東西,現在歐洲又有什麼值得搶的?難不成看到他們落後,提前將文明的氣息帶過去?
所以狄仁傑也沒有對這漠大的領土,產生什麼興趣。
“就是,孤之前還拜託了一人,替孤去辦一件事。”
“何事?”
“聽到市井一些傳言,孤就在想,當年博望候帶來的不僅是豐功偉績,同樣還有許多莊稼蔬菜水果的種子,那麼西方這些國家,是不是有更多的莊稼蔬菜水果種子,甚至有的耐旱,有的耐寒,有的耐熱,這些不但豐富我們唐朝的食物來源,也是增加百姓的產量與收益。不僅僅如此,象大食與大秦這些國家,也存在了很久,總有一些文明,有一些書籍,肯定不及我們唐朝,但也會有一些我們唐朝不及的地方,連娛樂的龜茲樂,都能拿來爲我們所用。況且這些技術書籍文明,比如大食鋼,就是鋼鐵冶煉技術,如果將這些技術或者書籍與工人,帶回我們唐朝,兵器是不是會更鋒利一些?”
“不錯……”聽起來很美,可是狄仁傑卻在沉吟,太子只是說了一些好處,同樣會有壞處,凡事作兩面分析,正在想其中的得失。
李威又說道:“於是孤託了一名昭武九姓的胡人,替孤前往西方,辦這件事。”
說着一指地圖,對於中國歷史都不太清楚了,況且世界歷史,大約的也只是聽胡應在說,手指一直拖過蔥嶺,然後到達波斯、大食、東羅馬帝國,停了下來,說道:“他最少會到這裡,有可能還會往西。”
即使是隻到達東羅馬帝國,這一行也要花很長時間,不過李威刻意將他商人地位抹殺不提,而且這一行成功,朝廷饋賞不提,對西方各國的瞭解,也爲胡應以後繼續行商創造見識與條件。
“這個不易。”
“自是,不僅如此,此行如果能成功,帶來的不僅是各種作物種子,文化技術,還有見識。雖然我們大唐自遠古時文明遺傳至今,傲立宇宙,但如果固步自封,如人一樣,謙受益,滿招損,一個種族,一個國家,皆會如此。比如歌聲,這只是不開化的一個小國百姓唱的,但狄卿,你聽聽其中的空靈乾淨,就是我們唐朝許多詩歌皆不及。”
不談文化,只談音樂本身的空靈乾淨程度,李威卻沒有過言。
“話雖如此,可是事未果之前,殿下此事不可泄露,以免又招惹了口舌之爭。”
“是。”
……
看到李威離去,狄蕙忽然笑了起來,說道:“父親大人,女兒看到你們談話,使女兒想到了兩個人。”
“誰?”
“太宗皇帝與鄭國公。女兒聽說有一次太宗皇帝得到一隻鷂鷹,很是歡喜,可是鄭國公前來進諫,怕鄭國公說他,於是藏在懷中。鄭國公刻意說了很久話,等他離開後,鷂鷹已經死了。”
“呵呵,這個比喻嘛,”狄仁傑拈着鬍子高興地笑道:“今天爲父就不怪罪你們唱胡歌的事了。”
很是期盼的,熬一熬吧,大約還熬十年時間,那時候自己才五十出頭,作爲戰士,已經是日暮黃花,可作爲官員,正是黃金年齡。
……
太陽漸漸西下了,七月份,還是很熱的,不過早晚開始漸漸涼了起來,能讓人喘一口氣。
一匹快馬飛奔而來,來到狄仁傑家門口停了下來,馬上的人翻身下馬。將馬系在門口的大樹上,其實天色未黑,狄家的門還沒有關嚴,狄仁傑已經看到了,也迎了過去。
“關福,這麼快就有了消息?”將此人帶進書房,狄仁傑問道。
“嗯。不過不是我們找到的。”
“說來聽聽。”
“屬下正是爲稟報此事,用快馬急趕,返回東都的。”
“不用急,喝一口茶,緩一口氣,慢慢說。”
趕得有些急,只是用了一天外加大半天就趕到洛陽了,風塵撲撲,臉上的汗水都結成了鹽霜。當然,收穫是很大的,這一次事一成,殿下的獎勵,甚至朝廷的獎勵,會使他們得到驚人的回報。
呷了一口茶,不算呷了,確實渴了,一口氣就喝了下去,然後坐下來細細稟報:“寺丞,我們去了西京,也順利見到了楊尉卿,然後帶那個婢女書兒,在許少師各個產業前盯梢。”
這也是不易的,不能直接呆在人家大門口,不懷疑纔怪。必須遠離大門口,但在必經之路的路口盯梢,還要讓人不易察覺出來。就算盯對了地方,也未必那一天會出來。因此狄仁傑說需要三月時間。至於許敬宗說秋收來臨,讓他們逃跑,那也不大可能,狄仁傑手裡有着便利的權利,到了那時上一封奏摺,各個關卡,必然還會加強盤查,依然將這些人堵在長安不敢動彈。
再說,他是太子的幕僚,看到刺殺太子的人久久沒有抓住,上個奏摺,並不奇怪。
關福又說道:“盯了幾天,沒有看到他們這一行人。但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許少師府上原來少師的小妾,狄寺丞可聽說過?”
“聽過。”不是狄仁傑喜歡八卦,因爲案情,暗中調查了許敬宗的許多事。
“自從這個小妾虞氏與他兒子私通後,許少師不喜,其人漸漸到了中年,心中憂鬱,於是老得便快,很快就色衰了。少師更加不喜。其實這個虞氏也在挽救,但許少師不領情。那一天晚上,許少師在與兩人議事,其中有一個正是消失已久的劉錄。這個虞氏不知情況,認爲他在看書,於是煮了一壺茶,想去討好,卻沒有想到聽到一件隱秘。”
虞氏沒有聽到前面,是從許敬宗要送韋家女進入東宮,開始聽起的,聽得她心驚肉跳,特別是終南山三個字,又不是傻子,不但不是傻子,作爲原來許敬宗夫人的貼身婢女,後來又作爲許敬宗的小妾,倒也有幾份見識的。立即聯想許多,許敬宗在她臨離開時,眼中閃過的一絲寒光,她知道了,許敬宗有殺人滅口的念頭了。
於是想舉報,但想到許敬宗通天的本事,就算舉報,說不定許敬宗在官府搜查之前,就將人轉移走了。那自己就是誣告了,以妾誣告丈夫這麼大罪名,自己死定了。
想了半天,最後想到了楊思儉,楊思儉也是受害者,而且聽聞太子在袒護着楊家女,於是悄悄寫了一封信,將情況原原本本地密報了楊思儉。不算笨,做得很隱蔽,想要活命,許敬宗就得死,許敬宗死,必須要抓住這些刺客。送到楊思儉手中後,還得回府,現在只能指望案子查清楚之前,許敬宗暫時不會對她下手。
她所說的這一切,早在狄仁傑預料之中了。可她提供了一條有利的線索,劉錄每次前來,都是從西邊來的。
說到這裡,關福看着狄仁傑敬仰萬分。
這全天下,也只有他們的寺丞大人,看清了終南山刺太子案的真相。
狄仁傑已經拿出一張長安地圖,地圖比李威隨手事的那張世界地圖標準多了,上面標準着許敬宗各個產業以及田莊。現在田地很緊張,朝廷獎勵了許敬宗許多實地,大多數在外地,長安也有一些,可是很碎,東一塊西一塊,拼湊起來的。實際上這時候實封地,大多數都是這樣拼湊出來的,否則湊不起封地的田畝數。也有一些地,是許敬宗自己置辦的。於是更散。
往西就是皇城了,皇城南邊各坊十分繁華,就算許敬宗有產業,也不可能藏在這裡。因此,只有在城外的農莊。其實沒有得到線索之前,就已經以農莊爲主了。在城西許敬宗只有兩處農莊。實際上目標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