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全城的鞭炮聲,呆在皇宮裡也能聽到的。
爲了保密,裡面配方摻雜了一些亂糟糟的無用東西。比燒竹子的畢畢聲響,但比起後世的鞭炮,聲音還是很沉悶。心情好,聽得熱鬧,心情不好,聽得就覺得心煩。
武則天忍不住罵道:“這些刁民,難道都瘋了嗎?”
“太后,今天是上巳節。“
“李首成,你也當哀家老了嗎!”
“奴婢不敢。”
“不要太天真了,這個不孝兒不會將我怎麼樣的,這樣做的用意,是準備好有藉口,將我身邊所有的人剪除。包括我的侄子,我的親信大臣,還有你們這羣奴婢!”
“是。”
“算了,你去將諸相與三思喊來吧。”心也亂了,看看這些宰相們有沒有好的計策。人多主意多。
“喏。”
幾位宰相又帶了上來。
僅是一下午,宰相又換了,換成了武承嗣、騫味道、王德真、韋待價、裴居道、劉禕之。還有一個低頭沉思的武三思。
武則天在諸人身上掃視了一眼,裴居道是別想了,他是兒子的岳父,武承嗣與王德真纔能有限,用他們,不是做事的,是守護自己權利的。一旦權利穩定,必然將王德真罷廢。
王德真能罷廢嗎?他知道太多武則天的隱秘,只能進不能退,一退,武則天爲了不泄露太多內幕的消息,必然將他殺死。也沒有智慧想到,還在爲武則天苦思冥想,可一直想不出來好辦法。武承嗣也是一樣,武則天一看他們表情,就沒有再問。
韋待價也是如此,聽話,又上過青海戰場,提拔他是爲了未來,掌握國家軍權的,軍權放在程務挺等人手中,武則天不放心。
於是用眼睛盯着武三思、騫味道與劉禕之。
但她都沒有想出一個化解之策,況且這三人。
沉默良久,武則天向劉禕之問道:“劉卿,你有何高見?”
一個是劉禕之有才能,第二個是自己心腹,第三個自己對他有大恩,從一無所有,將他提爲北門學士,再提爲宰相。你應當替我效力吧。
劉禕之沉聲說道:“陛下安然無恙,返回國內主政,成爲必然。”
武則天也不得不點頭。
本來也沒有不打算不讓他主政的,只是在權利分配上,想逼兒子做一些退讓。只是這個兒子很可惡,故意裝死,刻意給自己掌控權利的機會,以使自己做出一些過激的事,讓百姓不滿,失去道義。
“繼續說下去。”
得到了武則天的鼓勵,劉禕之膽子大起來,繼續說道:“但皇太子必須下來了。我們是中原國家,子承父業,而不是草原上的野蠻人,弟承兄業。再說,因爲廬陵王的事,皇太子一直關在深宮裡,外界的輿論也不大好聽。”
“劉禕之,你是話中有話啊,”武承嗣不滿地說道。
“周國公,我是實事求是。”
“劉禕之,你的良心讓狗吃啦。”武承嗣以前飛揚跋扈,今天連連吃癟,粗話都冒了出來。
又吵起來,武則天不悅地說道:“退下。”
再度將諸位宰相趕了出去。
然後臉色陰了起來。劉禕之的話是一個很不好的信號。武承嗣沒有看出來,自己卻清楚。當初自己扯老三下臺,扶老四上位,藉助了兩人,一個是裴炎,一個正是劉禕之。他與老四走得很近,老四一度將他當作老師。自己怕老四在朝堂上生事,將他控制在深宮中,劉禕之心中失態了。是爲了友情,也是爲了權利。本來以爲扶持老四上位,他就能來個鯉魚躍龍門了。
難道不知道,權利是本宮賞給你的嗎?
長子不出現,一個個很乖巧,一出現,都不老實了。
這樣下去不行的,長子人還不知在哪裡呢,有可能京城的一些官員膽子大,就能做出以下犯上的事,將自己給幽禁起來。莫要說沒有,史書上類似的事不要太多。
當真一個個想造反了。
她也許能容忍一下狄仁傑與朱敬則,也許能容忍一下蘇良嗣與韋方質,但絕不能容忍劉禕之。這是叫叛變,自己辛辛苦苦的,敢情養了一條不作聲毒蛇啊。
將周興喊來,說道:“周侍郎,今天天津橋上發生的事,哀家聽說了。”
“太后啊……”周興哭,特別是象他這種人,反而是最怕死的。
“沒有關係,哀家可以保你平安。”
“謝過太后。”
將他哄住,讓他最後一次,替替自己咬咬人吧。又說道:“周侍郎,有人密報劉禕之擁護皇太子,意欲謀反,你去查一查。”
周興心領神會,領命下去。
不過這兩次的折騰,武則天頭腦清醒過來。
看來靠這些宰相大約不成,得自己想辦法。就想到了一個人,裴炎。真正有本事的人還是這個人,也有號召力。正好自己還沒有完全將他的宰相位置罷去,政事堂繼續留在中書省,大家保留着一絲情份。
而且他與自己有矛盾,遠遠沒有兒子與他的矛盾大。兒子一回來,他是必死無疑。於是下了第一道化解的詔書,詔裴炎快馬返回洛陽,主持大局。
洛陽必須保證一個穩定的環境,想要穩定,必須有一支忠心的羽林軍,於是下了第二道詔書,讓丘神績掌控洛陽的羽林軍將士。姜嗣宗等人協助。
長安西方各關的將士同樣也要穩住,否則一個天大的笑話就會出現了,又下了第三道詔書,從國庫裡拔出一百萬的錢帛,賞賜各路將士,包括北方的軍隊。穩定拉攏軍心。
還是不夠,再下詔書,將張虔勖從北方軍隊調過去,與令狐智通看守西方。這兩個將領,全是背叛兒子的將領,與兒子勢不兩立,看守在西方,可確保無事。
不過又想到一件事,假如駱務整說的是真話,兒子從北方殺回來,怎麼辦?想不出化解的策略,對軍事她又不懂,於是將事情經過寫了一封信,交給程務挺,讓程務挺自己判斷。
下達完這些御防的措施後,武則天一顆心略略安定。
但還不是真正化解的策略。
正在這時候,李首成走了進來,悄聲說道:“稟太后,剛纔東宮派了女官劉羣到了朱敬則府上。”
“這麼快就忍不住了,”武則天又怒了起來,道:“去,派人到東宮,將這個劉羣給本宮打死。”
“太后,不可啊,不能不留餘地,”李首成急得拉起武則天的裙袖,又說道:“太后殺她不要緊,就怕陛下回來,學着太后,也殺奴婢們。奴婢們死了也就死了,可那有忠心的奴婢侍奉太后啊。”
你能殺東宮的太監宮女,皇帝回來也能殺我們。你再大的本領,沒有我們這羣手下替你辦事,也就能被皇上架空了。
“那你去下令,對她鞭笞二十。”
“喏。還有,太后,奴婢有一個建議。”
“說。”
“既然陛下下詔特赦狄仁傑與朱敬則二人,動也不大好動,不如太后也下詔赦免他們的罪行吧。還有六戶人家的家人,以後少給陛下找到藉口。”
“你是想讓哀家居然向兒子投降?”
“太后,奴婢不敢,時勢不同,太后請三思,”李首成嚇得跪下來。
其實自始至終,他就對武則天的某些舉動感到不滿意。本來青海說得好好的,大家以後合作嘛,皇上也答應分一些權利給太后,就是親政後,也保留太后參政的機會。這樣不是很好嘛。爲什麼太后一步步的緊逼,終於形成今天的局面。
這是他與李威的理想化。
自古以來,一山不容二虎,怎麼可能呢?
倒是武則天做法更現實,不過她吃虧在名份上,一個女流之輩,李威僥倖徵南詔,得到了軍權與裴行儉傳授的兵法,掌控了大部分軍隊。否則鹿死誰手,未必可知。
對別人不相信,對這個老太監武則天很相信的。沉吟了一下,直接赦免,不大好聽的。甚至會讓人以爲自己害怕兒子,不戰就低頭了。自己一怕,誰個敢再替自己出力?
想了好一會兒,說道:“你對元萬頃傳旨,讓他替哀家寫一道詔書,頒發天下,陛下承蒙天幸,安然無事。哀家將到白馬寺做場大法會,感謝上帝。另外,大赦天下。”
既然大赦天下,狄仁傑與朱敬則也就沒有事了。而且他們家人也得以返回。自己沒有丟面子,也向天下百姓做一個表態,多少扳回一些道義。
“太后,好妙計。”
“勿得羅嗦,去將這件事辦好吧。”
……
第二天,天放晴了,一晴,天氣宜人,不冷不熱,萬花齊放,蜂蝶亂舞。
駱務整笑嘻嘻地走進來,說道:“狄相公,沒有事了。”
“哦。”
“太后頒發詔書,大赦天下。”不以爲然,就是不赦天下,她在這時候敢繼續將強行將狄仁傑與朱敬則殺死嗎,當真不準備留下一條後路?不過大赦了天下,省得麻煩。
“還有呢?”
駱務整將聽到的事,一一說了出來。
“太后還是不甘心哪。”
“不甘心又怎麼的?”駱務整撇了撇嘴。
“莫要小視了太后。”
朱敬則從屋子裡走出來,問道:“什麼事啊?”
酒吃多了,又吼了半夜,喉嚨有些沙啞。
駱務整笑道:“朱少監,昨天晚上唱的歌很好聽哪。”
“唱歌?”敢情酒吃多,全忘記了。衆侍衛只是笑,狄仁傑在他耳朵邊低語了一番。
朱敬則很慚愧,道:“看來酒不能吃得多啊,吃多會誤事。”
不過能理解,就連狄仁傑自己也失了態,一是死裡逃生,二是確認李威平安無事。
然後駱務整又對衆侍衛吩咐一番,還是要小心,明刀大約不會再有,可難保不會沒有暗箭。
……
白馬寺開始熱鬧起來。
晚年後,武則天最常去的地方,一個是白馬寺,一個是少林寺。少林寺在嵩山,更有王者氣象,然而路途略遠,此時不敢離開洛陽。纔將大法會設在了白馬寺。
來了許多大和尚。
也有許多百姓前去白馬寺進香,認爲是老天幫助,一起去還願的。
不過武則天在白馬寺的廂房裡,還在處理政務。很是留戀。
就看到一份奏摺,是夏州都督李崇義寫來的。奏摺上說,吐谷渾可汗諾曷鉢奉太后詔書,率領五千軍隊支援朔州,順利從夏州過境。他自己又抽出兩千士兵協助。
太后都讓吐谷渾派出援兵了,自己害怕,也要抽出部分兵力主動前往。不管能不能邀功,最少保持事後不會被追究責任。
武則天有些迷茫,自己多會下詔讓諾曷鉢出兵?但沒有在意,也許諾曷鉢是吐谷渾人,雙方言語沒有交流好,讓他造成誤會。這是諾曷鉢不知道兒子平安在世的消息,主動向自己示好了。
但是五千吐谷渾士兵,又能做什麼呢?這次突厥出動的是二十萬軍隊!
放下奏摺,繼續看下一本。
大法會舉辦了三天,武則天返回洛陽。暫時洛陽還是很平靜的,沒有其他的事發生。可是武則天一放下佛經,就舉起屠刀了。經過周興審訊,劉禕之熬不住酷刑,承認謀反。
謀反罪在這時代是頭等的大罪,可不是狄仁傑草管幾條人命。
立即處斬。
這一刀下去,帶着濃濃的警告意味,別以爲陛下回來了,就可以欲所欲爲,不聽我的話,我還是能殺你的。
其實劉禕之還是一個不錯的人才,只是因爲被賀蘭敏之的案件牽連進去,久不得用,被迫附於武則天門下。有幾個官吏不想往上爬的,那麼狄仁傑當初爲什麼毛遂自薦,求見李威?有了一些私心,但又有幾人沒有私心?
可總體來說,才華還是有的,品德也還可。然而捲入政治鬥爭中,又缺乏了眼光,終於導致身亡。
死的人很多,又與武則天有着曖昧不清的關係,洛陽百姓對此漠然視之。
這時,武承嗣又走進內宮求見。屈平的密告信到了武承嗣手上,武承嗣本來只准備寫一份信,讓屈平替自己將孔正方絞殺就是了。反正北邊因爲突厥人入侵,亂得狠,隨便安一個罪名,很容易的。不過這一次他突然機靈起來,感覺不對,這個孔正方怎麼跑到太原城中?
孔正方前面的事辦得很好,後來逃跑時,做得不好,差一點就誤了大事。
武則天嗯了一聲,隨意地反問:“他到了幷州?”
起初僅僅是一問,一個小縣丞,還沒有入她的法眼。
忽然毛骨悚然起來,道:“將屈平的信拿給哀家看。”
屈平信上寫得很清楚,怎麼來投奔他的,怎麼在問話中支支吾吾的,說什麼二十幾天後,纔給他一個答案,又將自己猜測說了出來,他不是好好來的,肯定揹負着一個使命。至於什麼,沒有套出來。
武則天又急忙在奏摺裡翻找,翻出李祟義那本奏摺。大聲說道:“快,快,通知李孝逸,程務挺,我兒在諾曷鉢的軍隊裡面。”
驚人的直覺!
侍衛剛要下去傳旨,武則天又擺了擺手,說道:“不用了。”
時間已經來不及,說不定此時,兩支軍隊已經會合。
想到這裡,武則天頹然地坐下來,大廈將傾,縱然有天大的本領,也難以有回天之力。一刻間,彷彿頭髮都急得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