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是不能立法制,還是人治啊,”徐有功說道。
李威有些愕然,這句話怎麼這麼耳熟呢?
不過對此二人他頗爲欣賞,換作一般的人,就算張柬之是一個縣丞,並不是京畿要縣的縣丞,南方一個小縣丞,在他面前,與平民百姓並無什麼區別。然而見到自己不拘束,侃侃而談,單憑這份氣度,就非是常人。
“繼續說。”
“比如陛下昔日爲太子時,曾爲逃兵向太上皇央求過,但是不立法制警告,逃兵現象會很嚴重。”
“嗯,是一理。”
請求寬大處理逃兵與自己無關,是李弘做的,可在外人面前,卻是一個人。以法做警告,處理時寬大,是仁愛。可以兼併實行,但這樣一來,就不能以法治人,而只好以人治法了。
“逃戶也是這樣。大唐律中,對逃戶處理很重,可實際上,朝廷很少真正用嚴法處執過逃戶。此爲一也。爲什麼陛下恩准党項人爲我大唐羽翼?”
“形勢需要,還有他們知錯能改。”
“是如此,再比如偷盜,若是家中不缺衣少食,那一個百姓願意偷盜?爲什麼百姓會缺衣少食,是朝廷還沒有做得完善,官員沒有做得更好。”
“這也是一理,可是徐君,我問你一句,若是國家沒有法制該得如何?”
“那也不行,以人爲本,以法爲輔,這纔是治國之道。”
“但我再問你一句,如何讓每一個官員做到公平執法,以人爲本,以道德化民?”
“陛下……”
“徐君,勿得多言,”李威轉過頭,看着張柬之,問道:“你說國家不應當與胡人爭地,更不應當置兵置官移民,減少紛爭。”
“是,不相信陛下看,青海過了幾年後,都會有紛爭出現。”對此張柬之一直很反對,認爲是無用之功,徒增麻煩,還費了國家大量財政。若僅是爲了屯兵之舉,還可以的。但再到西域,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不是青海,中原各地就沒有了爭執?”
“那是不同的,中原再怎麼爭執,也是唐朝的百姓。邊境蕃夷一旦爭執,有可能兵戈立起。”
“此言錯矣,就是中原,若是百姓無衣可穿,無糧可食,也會立即揭竿而起。邊境蕃夷,治理得好,也會忠心不二。關健還是一個治字。”
“剛纔陛下也說過,不能保證每一個官員,都能做到公正道德,況且到邊境的官員,多是朝廷犯錯的貶官。除了朝爭……大多數官員,都因爲品行的錯失,貶放到邊境地區的。官員更是良莠不齊,邊境的情況又比中原複雜……治字,是紙上談兵。”
這一條說得倒很有道理的。
可是情況再複雜,也不能阻止李威的移民計劃。比如青海,比如西域,再比如遼東,若百分之八十以上皆是漢民,或者漢化的各部胡人,一個個從遊牧生活方式,改成農耕的生活方式,會不會再出現以後歷史上一次次的傷痛。
還有一個古怪的因素,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漠北在冷兵器時代,幾乎出了世界上所有最強大的軍種。比如匈奴人,僅是一脈,去了歐洲橫掃無敵。這樣說,有些牽強附會,畢竟那時候匈奴又經過了兩百年的發展。但現在的鮮卑人與突厥人種,比如阿爾瓦人,能有多少戰士,居然讓整個歐洲感到頭痛。再比如宋朝的西遼,僅是遼國殘餘的一支軍隊,卻橫掃了西亞。再比如元
羈縻,能羈縻到什麼時候?
這是妥協的方法。
若不是女真人與元的入侵,以宋朝的商業與技術的發展,會不會給後人帶來一次機會?就是明朝很黑暗的,也出現了資本主義的萌芽。然後女真人入關,什麼都沒有了。疆域倒是大,關去閉起來了,海也封鎖了。然後虎一聲炮響,最大的一場悲劇上演。
這說得長遠,就是唐朝,有安史之爲什麼有安史之多種因素,若不是幽州一帶有許多胡兵奚兵,安祿山能不能調動所有漢軍反叛?
移民,誓在必行
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李威這個計劃,無論多難,更不要說張柬之了。
“張縣丞,你說的這一點,我都沒有考慮過?朝中諸卿沒有想過?”
“陛下……”
“有的事,不是你所能知道的。”
“是,可是陛下,移民之舉,還要小心謹慎。”
“別的沒有,這個小心謹慎,我做得不比任何人差。”想大意,在這種政局下,李威也不敢大意的。
“不過這不是唐朝最大的隱患,”張柬之看了看左右,遠處幾個宮女與太監站在哪裡,準備伺候,近處只有一個宮裝少女,瓜子臉,長得俏麗無比,十五六歲的樣子,正坐在李威下首,還有一個更小的少女,好奇地託着香腮看着他。
雖未見過上官婉兒與韋月,可能猜測出來,低聲說道:“最大的弊病,是在內……宮。”
“你是何意”李威臉-一沉,說道:“來人哪,將他們二位送出去。”
上官婉兒看着他們被衛拉下去,問道:“陛下,此人進的是忠諫。”
“什麼忠諫,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說的話,已經超過他官職允許的範圍。”但是李威嘴角一笑,這個張柬之還有意思的。那個徐有功似乎也不錯。不過這兩人怎麼安排呢?
想了想,拿起筆寫了兩道授命,讓張柬之擢爲殿中御史,不是膽子大嘛,讓你做重要的御史,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水平。徐有功沒有功名在身,於是讓他爲商州法曹。
官職皆不是很大,可對於他們二人,已是破格榮升,多少起到千金買骨的作用。
然後又讓人傳倭國使者河邊獸生過來。
四方館就在東宮的南邊,一會兒人帶了過來,立即伏在地上,涎着諂媚的笑容說道:“臣僕見過大唐皇帝陛下。”
李威對他可不象對其他人那樣客氣,讓他伏在地上,又沒有說起來,道:“我喊你前來是有一事通知你一聲。”
“陛下請明示。”
“關於出兵之事,我朝羣臣皆不大同意。張相公故終之前,特地對父皇說過,不可出兵新羅。”
“陛下,不可啊,別人不知軍事,難道你不知道軍事?若沒有新羅人的勾結,高麗怎麼會多次謀叛,甚至還多次勾結靺鞨人。他們新近得到大片領土,在消化融合各部,一旦融合完畢,還會出兵遼東。”
“你認爲他們有沒有這膽量?”
“可是陛下啊,ā無百日紅啊,一旦貴國……”
“你是什麼意思”
“臣,僕,僕說錯了。”
但這個倭人說得很有道理的,新羅是抓住了華夏王朝替更之時,多次擴張了領土,這是一隻醜陋的打不死的小強。然而你們倭國呢?則是一羣禽獸。
可自己在利用他們,沒有必要流l-更多的厭惡感。語氣緩了一緩,道:“是啊。可是你也知道的,軍國大權,並不是我一人掌握……但對你們遭遇,我也同樣憤恨。我曾經說過一句話,沒有永遠的朋友,沒有永遠的敵人。”
“陛下,我們國家幾百萬臣民,是大唐永遠的朋友。”
“當真?”
“當真,此心可表日月。”
你nǎnǎ的,你們這羣人還人心麼?但還是沒有揭破與擡槓,厲喝道:“那你們當初爲了什麼幫助百濟出兵新羅,又與我們大唐對抗?”
“那是我們一時糊塗,不知道大唐的威嚴。”
“我不是怪你,當時百濟不肯臣服我朝,可現在百濟已經是我朝子民,新羅嘛……因此,你們倭國是我們唐朝的朋友。”
“正是,正是。”
“可能理解其中的苦衷,朝中的大臣不多,我也不好抹諸卿顏面,但看到你們倭人忠心可嘉的份上,我指你一條明路。你去尋劉仁軌劉相公。”
聽到劉仁軌,河邊獸生嚇得一哆嗦。道:“臣沒有那膽量啊。”
“他是人,不是狼,不會將你吃掉。此一時,彼一時也,若是他同意,說不定會想出一條妙策。”說着,李威擠了擠眼睛。
河邊獸生“會意”,伏在地上,爬了幾步,就差一點要ǎn李威的鞋子,然後感謝零涕地說道:“謝過陛下。”
“不用謝我,去吧。”
“噁心,”上官婉兒差一點過來,將李威那一隻靴子脫下來,扔掉。
“不僅是噁心,他們還是一羣野獸,婉兒,不相信你過一段時間看,只要我一誤導,他們會在新羅做出什麼樣的事。”說完了,李威坐下來沉思。這件事要抓緊去做,然後將這些倭人送回去。避免夜長夢多。
最後終會察覺的。
但也沒有關係,一旦西域與北方用兵,國庫更空虛,到時候看到大筆的進賬,就是裴炎都不敢做文章了。想到賣軍火,他又靈機一動,是不是可以賣得更遠一點。比如現在拜占庭的弓箭不是很犀利,還有一些強弩,這都是秘法制造的。
以現在拜占庭的工藝,就是看到實物,還是無法仿製,增加他們的實力,讓他們與大食人打得你死我活。這也是一種削弱。一旦大食持久不勝,後果很嚴重的。他們與吐蕃一樣,只不過是總督制,很象後世的殖民地形式。不勝,就可以崩潰,西亞危機則能解除。或者想削弱未來的歐洲,大食勢弱時,也可以反過來支援大食武器。
甚至可以將眼光放長遠一點,讓阿瓦爾人、斯拉夫人、哥特人、法蘭克人,全部戰。不說沒有機會,眼下這些國家或者勢力大多數派來了使者。還有一個公主,請求“勤王”。阿瓦爾人也來攀親認故。這就有許多作的機會。
又想到了這個公主。
上官婉兒笑她白癡,李威倒是能理解的。她前來就是尋求幫助,也做好了嫁人換取利益的準備。大約那些天主教的傳教士看到景教,心裡着急,又b求了一下,纔有香黛那看似天真的說法。
“大好機會啊。”
“什麼機會?”
“抹殺。”
“抹殺什麼?”
“抹殺我們華夏最大的危脅。”
他不是一個小蝴蝶了,漸漸成長爲一隻大老虎,就不知道能不能扇動整個歷史的走向。可教育理論的不同,或者其他因素,華夏最大的危脅不是倭國,太小了,所以某兩個偉人都想到了用空間換時間的說法。然而歐洲人才是最致命的危脅,穿之前,那一點點民汗民膏換來的擠地皮,讓許多人眼睛一些了。實際上現在想一想,當時的處境,十分危險。孤立無援四面皆敵技術不如人,越發展,技術越落後,要麼就是山寨,特別是軍事上的懸差,實際上那把寶劍一直懸在頭頂,並沒有收走。
作得當,出兵打到法蘭克不大可能的,可能使歐洲更加
離得遠,國家與種族多,不大好作的。
自己一直覺得他們有用,有用的地方,正是此處
李威放下奏摺,開始在沉思。忽然問道:“婉兒,我若是將這個公主納入東宮,會是什麼結果?”
“陛下不可啊,”上官婉兒驚訝地叫道。
納野辭明月,都是偷偷地塞到東宮。現在有許多大臣知道了,這也是太后與陛下的默契,還是太后下詔將她帶到東宮的。所以一個個在裝糊塗,然而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正式的冊封。
野辭明月進入東宮,有多少有利的條件,長相上,是有區別,可党項人與漢人區別不是很大,都是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而且党項這一次立下了多大的功勞?這個歐洲公主除了那個大鼻子刺人眼睛外,長相倒是很美麗的。可那個綠眼睛,金黃的頭髮,超大的n部與部,這個放東宮一放……
於是又說道:“陛下,萬萬不能啊。”
李威着下巴一縷鬍子,說道:“不納,那個就有些難了……”
……
劉仁軌回到府中,還在忙碌。
房稟報道:“阿郎,倭國使者求見。”
心中有數,道:“讓他進來。”
白江口一戰,打得倭國心寒了,河邊獸生小心翼翼地參見,然後將來意說出來。劉仁軌問道:“你們那個什麼皇,當初爲什麼要出兵新羅?”
當時倭國天皇打的旗號是援助百濟,這個說法根本不能成立,百濟在高麗半島之西,新羅在東,有什麼理由援助百濟,而與新羅爲敵?李威與劉仁軌還爲此ā談過,劉仁軌很爽快地回答,是這個倭國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援助是假,想在半島上撈取好處是真。
一語中的。
自從與中原來往,學了中國的制度文化後,倭國開始進化,這一戰如當頭bān喝,但過了許多年後,傷疤好了,又繼續不停地進攻半島。也就是說,在唐朝他們就有了強烈的野心。
河邊獸生當然不敢說出來,嚅嚅道:“當時是我國有ān臣蠱在白江口,我們國家已經見識了貴國的強大,以後再也不敢了。”
“那麼你們爲什麼還在繼續稱天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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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天皇那麼好容易稱呼的?李治爲了稱天皇,又是封禪,又是祥瑞了七八五十六個彎子,最後才加授天皇。
河邊獸生不能答。
“你坐,”對倭人,是手下敗將,劉仁軌倒沒有那麼反感,儘管他同意李威的說法,這是一羣很有野心,很不要臉的民族。
河邊獸生坐下。
劉仁軌還讓僕役端上來一壺茶,替他沏上,又說道:“你剛從東宮出來,應當知道想要幫助你,我們陛下有很多困難。”
“是陛下讓我找你的。”
“嗯,早在陛下沒有登基之前,就與臣談過你們倭國的事。”
“陛下是怎麼說的?”
“他意下也是同意相助你們倭國。”
“謝過陛下,還有劉相公。”
“你不用那麼急着謝,可在朝堂中阻力大,所以不好直接相助。但我倒想出一個辦法。白江口戰役,你們倭人也見識了我們唐朝的船舶的強大。”
“是,貴國的船舶不但樓船是我國的數倍之巨,還有衝艦、鬥艦、走軻艦與遊艇、海鷗艇,有的速度快,有的靈活機動,非是我們國家船舶所能相比。”
劉仁軌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殺機。
若沒有李威再三提醒,沒有一個能想到。但經過了李威提醒,一個不要臉,又肯學習的民族,意味着什麼?
一流即收,河邊獸生沒有看到,道:“那是,我國文明有幾千年之久,你們倭國纔有幾百年的文明。”
“是啊,是啊,”河邊獸生點頭哈腰地答道。不是我們不強大,是我們時間短,產生的差距。
“所以我看到諸多大臣反對陛下的意見,於是想到了一個主意。你也知道的,泉州民間在大肆製造船舶,這種船舶比某原來率兵與你們倭人戰鬥時的船舶更大,抗風更強。不但是船舶,還有各種武器,可以暗中託人以民間製作爲名義,ā付給你們倭人。”
“謝過劉相公。”
“我還沒有將話說完呢。”
“劉相公請說。”
“一旦你們出兵,我們唐朝也會相應地出兵,兩相夾擊。不過朝中大臣阻力大,不僅是不能出動軍隊,就是財政,陛下也不好調動。”
“那怎麼辦?”河邊獸生着急地問道。不能調動財政,又怎麼支援船隻與武器?
“你們倭國人不能買嗎?這是民間ā易,就是再多的大臣反對,也不能阻攔。”然後劉仁軌又低聲說道:“聽說貴國產白銀,可用它來作貨幣ā易。不但是如此,雖有損失,一旦打敗新羅……”
那個,你懂的。
這君臣二人再三地蠱使這個倭國使者不知東西南北,又再次明白了,眼睛越來越明亮。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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