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靈在千魂聚合、去蕪存菁的基礎上,開始蒐羅天下方真修行之法,花了三百多年的世間,匯聚各種煉化形神魂魄之法,總結出一部名爲《蛻化解形》的功法。
確切來說,《蛻化解形》並不適合正法修士習練,因爲此法煉化的魂魄,將與修法者共存一體,是虛靈爲自己特質而創。
在此之後,虛靈開始分化形神,本無天年壽元所限的他,有足夠充裕的歲月來進行自己的計劃。而且分化的形神還可以更加深入接觸方真道各家傳承,繼續完善《蛻化解形》。
其中分化的形神中,有的負責滲透進方真道,有的則在玄黃洲內外開始創立基業,其中最大的一處便是海外十萬列島。
但作爲分神化唸的一支,郭岱並沒有繼承虛靈其他分體的記憶,只有駁雜交錯的記憶,而且大多殘缺不全。
而虛靈真正開始籌劃召回始族,大約是距今四五百年前,彼時正朔朝遠未開國,虛靈衆多分體也僅是在玄黃洲內外隨意行走,旁觀朝代更迭、傳承興衰。虛靈自己或是拜入某些方真門派,偷學各派修行之法,或是在世俗中經營積累。
有幾百年的底蘊積澱,虛靈所能排布之局自然深廣非凡。他安插在各大小宗門內的分體,以及通過各種手段勾結拉攏的修士不知凡幾。
但虛靈第一次大舉動作,便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哦,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那應該是前朝的血雲之亂。”關函谷言道:“現在瞭解這樁事情前後始末者不多了,倒不是多隱秘,而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年方真道各派傳承遠不如今日興旺,修士往來也不像現在密切。所以事情起因,如今已經追究不清。
據關函谷所說,當年北境邪修大淵獻欲稱霸玄黃洲,召集了一幫志同道合之輩,屠戮北境蠻族以爲血祭,煉成一件駭世法器“血雲天”。
血雲天之威強橫非常,彌天血雲所過之處,凡夫精血被隔空抽出,不斷滋壯血雲。此事震驚玄黃方真,重玄老祖彼時正執掌羅霄宗,廣發名帖邀請天下同道,商議如何對抗血雲之亂。
可當時羅霄宗還未有後來那般號召力,重玄老祖本人修爲雖高,在部分高人當中頗具名望,但僅憑當年的羅霄宗,遠遠不能對抗血雲天凜然邪威。
並且重玄老祖發現,當時玄黃洲各地,大大小小傳承宗門,似乎也都遭遇到各種麻煩糾葛,一時間不能聚集起來,共抗血雲。
至於這場禍亂的結果,卻是轉眼間迎來可笑的結局。大淵獻作爲邪修頭目,主導煉成血雲天,所過之處生靈塗炭,大發邪威之際,他本人卻被幾名同修合力擊殺。
具體原因也無人清楚,也許是大淵獻本人喜怒難測、邪心作祟,讓同修難以與之相處。又或許是大淵獻驅使衆人助力,事後又沒有致謝與補償,令追隨者心生怨恨。
總之大淵獻本人敗亡來得極快,而血雲天這件駭世法器也無再無人能駕馭,轉瞬瓦解崩潰,致使北境血雨十日,土地見赤。其餘邪修很快陷入爭鬥殺伐之中,或死或逃,總之大多難尋蹤跡。
一場彌天大禍,方真正法衆修還未聚集,甚至沒有做出大舉北上的動作,邪修便已自行敗亡離析。這也是爲何方真道幾乎都沒有幾個人記得這件事,因爲大多數前輩修士還沒見過血雲天的威勢,它便自行瓦解消散了。
如果說此事給方真道帶來什麼改變,那就是重玄老祖深感方真修士若稍有行差踏錯,將會給世間蒼生帶來巨大災禍。要是一心作祟行兇,血流漂杵、伏屍萬里都不再是誇大之言。
更重要的是,重玄老祖本人修爲雖高,卻在此大亂之前,無能孤身力挽狂瀾。老祖清楚認識到,必須要讓玄黃洲方真道聚集起一股足夠強大深厚的力量,面對巨禍大災之時,這股力量能第一時間挺身而出,從而帶動整個方真道一同抵抗災禍。
而在此基礎上,還要讓災禍從萌芽發端處被掐滅,那便是要建立真正的太平世道、塵世仙鄉。
既動此念,重玄老祖願心便起,而且從足下開始,開創羅霄宗道生制度。之後的事便不用多說了,羅霄宗能從一介尋常方真宗門,成爲後來方真首望垂範,也多賴於老祖此舉。
道生制度讓羅霄宗可以放眼天下招攬資質上佳的修行弟子,更通過幾百年的傳道弘法,讓方真道達到前所未有的興旺。許多原本只是江湖散修、家傳法術之輩,在聞聽羅霄宗在各地道場的講演後,雖不至於修爲境界突飛猛進,但也各有增益,讓方真道傳承如百花齊放。
在此基礎上,羅霄宗適如其分,開設法會與衆方真同道演論法術,也讓法術門類大增。
如果說道生制度是明面上的鼎革,那麼重玄老祖在暗處的佈置,便是扶植起正朔朝,與正朔太祖締約。
正朔一朝,羅霄宗傳承達到前所未有之鼎盛,七十二真傳、三千正傳、十萬道生,俱是正朔一朝達到的頂峰。雖然羅霄宗不是正朔朝國教,但誰也說不好,這其中是否存在某些因果關聯。
“崇明君既然是正朔太祖,有老祖鋪墊在前,羅霄宗能興盛如斯,一點也不稀奇。”郭岱說道:“至於老祖與正朔太祖締約、接引轉世之舉,莫非是察覺到虛靈的存在?”
“未全然是,你借洞燭明燈窺見的殘存記憶中,就沒了解到什麼嗎?”關函谷問道。
“就我所知,虛靈並不是初現世便要想着召集同族迴歸的。”郭岱摸着額頭,皺眉言道:“虛靈給我的感覺很奇怪,雖然我能窺見留在魂魄間支離破碎的回憶,但這不像是虛靈的記憶,而像是一段段痕跡。”
“其實我明白你想表達的意思,你以爲虛靈現世千年,理應是一個深具智慧靈識的存在,對嗎?”見郭岱點點頭,關函谷繼續說道:“其實虛靈正如其名,他本身並不能思考,他只能借別人神魂心智來思考。而這種體會,身而爲人是很難領悟的,我猜測這就是虛靈能夠留存於這個世間的理由。反之,這也是他創出《蛻化解形》與召集同族的原因……不對,《蛻化解形》也不能說是他創造的。”
郭岱點頭道:“不錯,《蛻化解形》其實是虛靈所聚千魂自思證悟而得。”
“這麼看來……虛靈說白了就是一硬盤啊,連處理器都是別人的。”關函谷嘀咕道。
“你說什麼?”郭岱沒聽懂。
“我有一件事需要去印證,但之前一直找不到對象,現在估計可以了。”關函谷摸着下巴說道:“不過在此之前,你繼續說說,血雲之亂後,虛靈又幹嘛去了?”
血雲之亂的失敗,證明虛靈光憑邪修難以成事。而且《蛻化解形》的改良也遭遇挫折,一是修煉《蛻化解形》者,本身修行境界再難精進。二是虛靈找不到修爲更高之人來驗證《蛻化解形》。
其實虛靈潛伏方真各派,也是務必小心謹慎的。尤其是一些需要以留下心印、感應神魂的傳承秘法,虛靈分體都儘量少去接觸。如此一來,那些門派秘傳就不是虛靈所能接觸的。
尤爲獨特的是,羅霄宗因爲有元神心境秘傳,導致虛靈長久以來,無法深入羅霄宗。因爲一旦進入元神心境,《蛻化解形》的秘密恐怕會被傳法師長識破。
因此在血雲之亂後,虛靈潛伏了相當一段時日,除了避過風頭,便是要處心積慮,借修爲更高者來改良《蛻化解形》。
另一方面,因爲修煉《蛻化解形》所煉化魂魄越來越多,等同虛靈要面對越來越多人的心性情志、人格靈識,他根本無法誕生出完整的自我靈識,於是召回同族之事就開始提上日程。
這一準備就是幾百年,許多方真門派的尊長不是自己的分體,便是暗中有密謀勾結。這些人未必知曉虛靈的存在,但是數百年觀察與安排,縱使千里之堤,亦會潰於蟻穴。
由於羅霄宗在正朔一朝的快速興盛,虛靈也有少數分體潛伏於其中,但始終難以深入。再各種曲折籌劃與探聽下,虛靈終於迎來的一個機會,那便是合揚前來探視靜族。
爲了聯繫上合揚,虛靈從方方面面瞭解合揚這個人,習性、脾氣、喜惡、人脈、家境等等一切,於是在積累近千年的千萬魂魄中,挑選出最合適之選,分化出一個無論是出身亦或來歷、修行都找不出毛病的分體,這個分體的名字叫做郭岱。
至於鎮守癸陰泉的靜族?作爲虛靈衝入人間的門戶,他早就安排進人手,只要他一聲令下,便可讓這個南境村寨化爲廢墟。而爲了接近合揚,虛靈也早早布好一局,其成果相當完美——至少在郭岱這個分體看來是如此。
郭岱這個人的存在,本來就是爲了獲取合揚的信任,之後的事,無論是一窺羅霄秘傳、改良《蛻化解形》以成合煉妖身,甚至將合揚推上羅霄掌門的位置,自己在暗中干涉羅霄宗上下等等,都不是問題。
果不其然,《蛻化解形》在合揚手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突飛猛進,成就合煉妖身。只是後續事態激變,妖身事發,崇明君殺上門來,兩人來不及轉移,只能借合煉妖身避劫。
改良過後的《蛻化解形》,能夠讓修習者獲得真正避劫保命之能,縱使形神俱滅之劫,也能憑蛻化之能死而復生。甚至可以事先在別處保存凝鍊自我形神的蛻化物,一旦此身化作齏粉不存,也能依託蛻化物重生。
但有一點,全新的《蛻化解形》還是無法克服習練者修爲境界停滯這一缺陷。但是合煉妖身事發之前,合揚曾言自己已有幾分領悟,需要在新生嬰孩身上進行試驗。當時郭岱與合揚生擒了一名女狐妖,強行誕下一名半妖女嬰,這就是原本該作爲試驗品的烈山明瓊,只可惜未能達成。
事情敗露不要緊,虛靈籌劃多年,辦法有得是。可當時情況已隱約脫離虛靈的掌控,因爲召回同族的計劃,進行得比預想要更快,正法七真中重玄老祖被另外六人圍攻。一衆高人聯合多方修士,勢力甚至牽涉到當時太玄宮,急不可耐地要試圖打開異空黑漩。
無奈之下,劫後重逢的郭岱與合揚商量,讓郭岱這個分體進行試驗,郭岱將自己過往煉化魂魄全數封印,將自己煉化成蛻化物,讓合揚找辦法,將其投入母胎之中重新孕育。
這個做法說不清是好是壞,因爲當時虛靈顯然對合煉妖身的需求十分緊迫,否則沒必要冒險浪費合揚身邊的重要分體。但也許是分體本身做出的判斷,並不是受虛靈所操控,因爲在合揚面前顯露虛靈的存在,也是冒險之舉。
而這個又蛻化物重新經過母胎孕育而出之人,便是如今的郭岱。前後兩人不過是同名而已,就連骨肉形貌,與之前都大有不同,說明合揚在培育蛻化物時,也在暗中干涉。
在郭岱成長過程中,合揚幾乎像是在拼湊一副沒有邊際的圖繪,肉身爐鼎的每一處,都經過合揚仔細改造。於此同時,還傳授郭岱羅霄宗正傳道法。
也就是說,自從郭岱小時候開始,他便已經在修習羅霄宗道法玄功,而且是由合揚親自傳授。合揚不用郭岱精進多快,而是需要他以合煉妖身貫徹羅霄宗道法次第每一重精微獨妙,測試二者是否能兼容幷蓄。
爲了保證時刻的監控,合揚幾乎不能離開郭岱半步,由於妖禍的原因,郭岱最初的家園也無法逗留。合揚索性帶着郭岱四處遊歷,並且以杜師兄的身份,漸漸引導與干涉郭岱的心性情志,企圖達到操控郭岱的程度。
此時此刻,面度合揚暴露出的野心,虛靈也許已經知道合揚當初並非真心合作,但郭岱這個分體已經不能做出實質性的反抗,虛靈的分神化念甚至被漸漸碾碎,成爲滋養郭岱心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