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俯身拾起一枚碎塊,在他周圍足有一大圈類似這樣的碎裂土塊,都是方纔斬滅的鬼兵。
在與鬼兵起了爭執後,對方曾有一度馳援,先後圍殺郭岱而來,但都被他輕易斬滅。鬼兵沒有血肉之軀,黃泉之中一切物性氣理都不能以陽間法度揣度衡量,甚至這些鬼兵都不是尋常法術所能擊破。
先後和鬼差、鬼兵交手中,郭岱發現身處黃泉之中,唯一能夠有效施爲的便是化轉虛空之法。而且比起陽間的長生修士,黃泉中的鬼差鬼兵,似乎將化轉虛空之法當作家常便飯般施展,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其實都是在化轉周遭虛空。
如此看來,似乎這些鬼差鬼兵隨便一個都相當於近於仙道成就的長生高人,比肩正法七真之輩此間遍地都是。可郭岱明白,這不過是陰陽兩隔,玄理法度有所不同而致,這些鬼差鬼兵,應該是無法進入的陽間的。更別說他們的力量,不過是根植於黃泉。
郭岱斬滅鬼兵之法,便是運轉自我靈臺造化,延伸出一片蘊含刀劍意氣的虛空,擊破鬼兵周身虛空,切入其中令其瓦解崩碎。如此施法,倒有些返璞歸真,像是凡俗武功中的入體暗勁。
其實這些鬼兵所持握的刀斧,本身也有切開虛空的玄妙力量,只是伴隨鬼兵本身瓦解崩碎,刀斧立刻朽毀,眼看着化爲陰氣散去,根本留存不住。也是因此,更讓郭岱確定,這些鬼差鬼兵的力量,乃是受他人所賜予。
至於鬼兵的本體,看上去就像陶土,郭岱運轉靈臺造化去感應,發覺其中物性與陽間陶土沒有差別。而按說這種東西是不可能出現在黃泉的,純粹的陰氣,足可以讓一切物形化爲精微氣機。
可轉念一想,眼前這座正懸交疊的奇詭大城,本就不合常理,出現這樣的鬼兵也不稀奇。
鬼兵和鬼差確實不同,先前寥寥一兩句,郭岱就發現鬼差是有自我靈智的“人”,且不論是死是活,但鬼兵卻僅是有粗淺靈機的術俑,只不過勝在有專破化轉虛空之法的刀斧。若是陽間長生修士貿然遁入黃泉,恐怕真會被鬼兵所斬滅。
而且從鬼差與鬼兵的言辭看來,這黃泉之中對陽間修士的進入十分戒備,根本不容多加解釋,必須將郭岱拿下。而且看情況,陽間修士進入黃泉、被鬼差鬼兵擒拿拘押並非孤例。無論是紫府封靈錘、還是鬼兵的刀斧,顯然都是針對陽間修士的利器。
同時郭岱也發現一件事,那便是這做大城之中,並沒有方真修士的亡魂。即便是方真修士,天年壽元一盡,照樣魂歸黃泉。除非修有某些秘法,在自己神魂中留下心印等手段,以便於來世有同門接引,否則下輩子輪轉成什麼生靈物類,誰也說不準的。
至少佛門中所謂此生積善業功德,來生可投得好胎的說法,在郭岱眼中沒有必然之理。若自身無有修行根基,再大的功德因緣,也抵擋不住無邊陰氣洗煉神魂。
當然,若生前修爲境界足夠高,對來生修行確實有幾分益處,甚至長生修士本身可以自行決定下一世轉生的物類。然而長生修士到了要選擇輪迴轉世的地步,說明這一世的修行肯定出了偏差,否則以長生修士的心境,本就是脫出陰陽輪迴的。
這也是爲何郭岱要將合揚斬殺的原因,他的修行心境已是不可救藥,還不如再度輪迴轉世,散去這一世所有修行根基,下輩子清清白白從頭來過。
至於郭岱與合揚的一切因果緣法,也在合揚殞命入黃泉的那一刻了斷乾淨了。郭岱不會再找合揚轉世之身的麻煩,因爲在郭岱的心境中,轉世新生之人已不是合揚,就是世上另一個人。
如果合揚的轉世之身能機緣巧合再度入道修行,並且可以堪破胎中之迷,憶起前世種種,從而來找郭岱麻煩。郭岱倒是不介意將他再度送入輪迴,反正來者不過是新生之人,糾纏前世業障,是此人的劫數,他若能堪破,反而能得超脫。
可現在實際狀況是,黃泉輪迴停滯不動,世上再無新生之人。郭岱祭出洞燭明燈,試圖感應霍天成的存在。
洞燭明燈一出現,郭岱只覺得自己靈臺造化如脫困縛。原本身處黃泉,郭岱的靈臺造化並不如自如展開去感應,而洞燭明燈在手,這些都不算事了。
靈臺造化能夠展開多廣多遠,其實並沒有什麼具體的距離大小,如果是在陽間,非要將一切草木沙石、生靈物類全部納入其中,那麼郭岱有多高的境界都不夠用的。若是感應得愈加細緻入微,郭岱靈臺造化的運轉感應則愈是滯澀。
但靈臺造化的感應,其實另有許多玄妙,尤其是與自身修行根基緣法牽連越深的,越容易感應體察,只看是否動心起念。
而在黃泉之中又有所不同了,要是不御使洞燭明燈,無論是深廣還是細微,郭岱的靈臺造化所能感應都受限制,彷彿永遠隔着一層窗戶紙,就是看不真切。
此刻洞燭明燈發出一點燈光,郭岱只覺靈臺造化大包天地、小如毫芒,整座黃泉大城涌入靈臺造化之中,一切纖毫畢現、無所迴避。
這根本不是陽間能夠施展出的妙法神通,如果是在陽間,郭岱的心念定力根本維持不住,但此刻藉助洞燭明燈,郭岱心念不失、定力不散。整座黃泉大城竟然不由自主,反化入郭岱的靈臺造化之中!
“大膽!何人敢犯九幽城!”
此時一聲暴喝傳遍郭岱靈臺造化之中,洞燭明燈的燈光一陣搖擺閃爍,郭岱心念一動,靈臺造化隨即收回,震得郭岱滿眼金星。
“來者好高的法力!”郭岱有些吃驚,因爲對方喝破郭岱靈臺造化的,也是一股化轉虛空法力,喝聲不辨方位,直接試圖震碎郭岱靈臺造化。
喝聲並不是從城中傳出,而是從“城外”。但這座九幽城的方位並不是尋常人所理解的那樣,城外的方向,反而是九幽城的深處,那裡是另一處隔絕內外的所在。
郭岱沒有回話,對方很快就找到郭岱所在的位置,並且施展某種大神通,將郭岱所處街道,孤立爲一個整體,直接移轉過去,重重疊疊、不斷流轉交纏的虛空法力,不讓郭岱有突破的可能。
郭岱也沒有嘗試突破逃離,他本來就打算一會這幫鬼差的主事者,對方主動將自己帶過去,也省得自己慢慢去找。
當移轉稍歇,街道兩端又涌來一大羣鬼兵,郭岱抱胸說道:“方纔我已經砍碎一大堆泥偶了,就不要玩弄這種手段了。”
“是嗎?”喝聲依舊是從無法分辨的方位傳來,然後一支箭矢忽然出現在郭岱面門。
郭岱一開始還打算將其擋下,不過發現這箭矢也有破碎虛空的法力,擋是擋不下的。而且與周遭虛空連成一片,箭矢本身也無法被移轉,那麼就只能郭岱自己移轉身形了。
但這條街道已經被虛空法力所包圍,兩端又有鬼兵不斷涌來,郭岱只得在狹隘範圍中移轉自己身形。誰料自己剛一閃,箭矢再度移轉追擊。
“你也玩這一套?”郭岱笑了出聲,這種施法移轉穿行追擊,不正是他與霍天成先前鬥法那般嗎?
只不過現下對方所施展的,較之郭岱與霍天成鬥法時更高明,利用虛空法力封鎖方位,最終會將郭岱逼到避無可避的境地,必須硬吃這一箭。
身形幾閃,郭岱站定不動,任由箭矢射中己身。箭矢貫體而入,並沒有從身後穿出,郭岱如今是仙家爐鼎,箭矢貫入,便是全盤承受破碎虛空之力。
若是一般長生修士捱了這一箭,破碎虛空之力在爐鼎中爆發,立刻就會粉身碎骨、化作飛灰。但郭岱心念不動,靈臺造化與仙家爐鼎一體,箭矢上的破碎虛空之力陷入停滯,被郭岱所封印。
“吃下”這一箭,郭岱也明白此舉也有兇險,如果對方法力太強,自己以靈臺造化施加封印就沒那麼容易。而且如此封印對方法力,也要自己付出更大的力量去壓制,相當於把自己一部分靈臺造化也封印住了。
發箭之人似乎也吃了一驚,因爲他的法力如此發出,被郭岱封印後立刻會沒了感應,根本不清楚郭岱動了什麼手腳。自己破碎虛空的法力被郭岱所封印,不僅僅消耗,也是憑空耗損了一部分。
郭岱說不準對方是什麼身份,只是有些感嘆,仙家鬥法玄妙中也帶着質樸,因爲很多法力變化,在仙家眼中不過是氣機的聚散流變,只有化轉虛空之法才堪堪摸着仙家鬥法的門徑。
以仙家爐鼎化轉而開虛空法力,實際上便是仙家神唸的一部分,偏偏仙家形神一體,如此就跟凡俗武夫拳腳搏鬥差不多。彼此較量的,又變回最根本樸素的玄功根基與變化玄妙。
郭岱以靈臺造化封印的箭矢,其實就是虛空法力的一種變化,其中破碎虛空之力一旦生效,破去對方虛空法力,震撼對方形神,箭矢本身凝注的虛空法力也會耗散,相當於是一種傷人傷己的打法。
然而這樣的虛空法力,哪怕失了仙家神念引導,也不會就此消散,如果郭岱撤走封印,將虛空法力凝成的箭矢放回,對方也能收回這部分法力。如此手法,乃是起碼要形神分化自如後纔可以做到。
郭岱自詡眼下還做不到隨意分化自我形神,只能隨念聚散成氣,難不成對方仙家境界還在自己之上?可現在看來又似是而非。
藏於暗處的發箭之人沒有聲息,街道兩段的鬼兵卻是繼續洶涌殺來,一望而去竟然數不清有多少。
“哦?想試探我的根基?”郭岱心中暗道。因爲黃泉的特異玄理,郭岱對付鬼兵,就必須要施展化轉虛空之法,而此刻他又要另外分心封印靈臺造化中的箭矢,若是敵人太多,也會有雙拳難敵四手的麻煩。
可惜郭岱畢竟是已證仙道,而且他武道元神的根基仍能發揮,以化轉虛空之法凝現出十八般兵刃,光影閃爍間,郭岱如現百臂,各持兵刃與鬼兵對戰。
郭岱並不是真的長出了百十條手臂,這也是一種化轉虛空之法的運用。他凝現虛空兵刃的同時,化轉方位,將衝襲而來的鬼兵一個個分割在獨立的位置上,彼此無法協助,令每一個鬼兵都要單獨面對郭岱的虛空兵刃。
兵刃間相互交擊、碰撞,那是不同虛空法力間彼此衝擊、扭轉,形成一個個虛空亂流,在郭岱周圍佈滿,使得他的身形也模糊不清,彷彿支離破碎一般。
其實郭岱是藉此掩護自身,居於虛空亂流之中的郭岱不受其擾,但若有人想施展虛空法力攻襲郭岱,恐怕就要先切開這外層的亂流,逼至郭岱面前。
趁着空當,郭岱居然還能分心參悟那支虛空法力凝成的箭矢。他發現這箭矢本身的煉製手法有些像是符咒,一經發出便可生效,而箭矢本身也是可以隨仙家神念變化隱現的。
至於射箭的方式,當然不是開弓撥絃。因爲虛空法力乃是修士自我形神運化而成,如此射箭等同於兵解自斬,但只是斬出自我形神的一部分。
郭岱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到如何破解這種法術,尤其是一旦被對方感應到自己形神,箭矢便穿行而至,躲是躲不過的,除非事前利用眼下週圍這些虛空亂流掩護,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而且郭岱處於亂流之中,也感應不到外界的變化。
至於這一支箭矢,郭岱除了封印,也確實可以將其煉化。可這相當於要將他人一部分形神抹滅,也絕不是朝夕之功。
“真是難纏!”郭岱不禁感嘆,這種虛空法術在陽間極難見到,因爲即便是長生修士,也無此深厚根基不斷施展,可來到這黃泉輪迴之所,就跟路邊大白菜似的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