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行人的印象中,特工或殺手往往是面孔冷峻、身手高明、酷得掉渣的一類人。其實,這只是影視和文藝的誇張和塑造。
真正的特工或殺手基本都有份固定工作。身份的隱秘性很關鍵,不要以爲自己的職業很有面子。要知道,成功了或許是應該的,可失敗了輸的就是命!而且,不管是特工,還是殺手,也都要上下班的。
上班就是上班,不要考慮什麼時候結束,也不要中途退出。普通員工逃班最多是扣工資、開除,你逃班就等於逃命!
而下班就是下班,下班了你就是普通人了,對自己周圍的一切都要以正常心來面對。也就是要儘量減少別人對自己的注意,維持自己一個透明人的形象。
既然職業只是一種掩護,阿發的要求便會很高。不太累,有大把空閒時間,還得體面,就是得人五人六的那種。
現在的阿發已經有些想明白了,嗯,其實也不是太明確。明白的是他目前除了劫富聚財,好象並沒有什麼其他賺錢的法門,當然是除了那些又苦又累的工作。不太明確的是在他的新生命中,他到底要劃出什麼樣的軌跡。他可以認爲鋤強扶弱是一種救贖,但他就要始終這樣,做一個管閒事的大俠式的人物嗎?
到了廣東路,阿發便下了車,隨意地走着,看着,希望靈感能一下子鑽進他的腦袋。可惜,走了很遠,腦袋裡還是空空如也。
廣東路西段實在不大象樣,周圍的房子東倒西歪,擁擠不堪,發出陣陣酸臭味兒。幾條狗在露天水溝裡扒着垃圾。當阿發走過時,這些狗警惕地擡起頭來,它們又瘦又髒,皮上生了疥癬,毛是一撮一撮的,從眼角邊流出黃綠色的粘液。垃圾堆旁,一個頭發篷亂的老婦人,木然地坐着,一個小姑娘則在垃圾堆裡翻着,揀到什麼就扔到那隻癟了的鐵皮桶裡。
快走到路的盡頭時,阿發看見一幢乾淨的石頭房子聳立在那裡,門外的一塊板上有一幅繪製粗糙的耶穌像。令阿發感到好奇的是,耶穌雖長着個西方人的鼻子,但眼睛有點斜,周圍是一羣中國孩子。耶穌俯首看着他們,那神情裡的憐憫並沒有刻畫出來,看着倒象是女性的憨笑。耶酥頭部上方用紅漆寫着不整齊的字:受罪的孩童請來此地。
阿發站在門口看得有趣,裡面傳來了孩子們吟唱般的誦讀聲,大概是在祈禱吧?有熟悉的感覺,他便是小時候在教會的孤兒院長大的。誦讀聲停止了,又傳來了搪瓷缸鐵皮碗的叮噹聲響,接着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刺耳。
如果真的是慈善機構,真的救助兒童,那還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阿發輕輕搖了搖頭,轉身要走開。
對面一個外國女人正向這裡走過來,她戴着一頂草帽,耳邊一束頭髮拖了下來,跨着大大咧咧的步子,一隻大帆布袋搭在肩上。也許是阿發的裝扮與大多數中國人不同,她側着臉使勁打量他。
阿發無所謂,沒有畏縮和膽怯,甚至還禮貌地微笑點了一下頭,然後——
一聲尖厲的嬰兒啼哭響起,阿發趕忙循聲轉頭望去。換了個角度,他才發現石頭臺階的另一面有一個類似襁褓的東西,聲音便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珍妮特大步走過去,抱起了襁褓,輕輕拍了拍,將疑惑的目光轉向阿發,“這是你送來的?”她的中國話除了夾着英國腔外,還有一種奇怪的調子,有點象唱詩。
啊?阿發愣了一下,趕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只是路過。”
珍妮特審視着阿發,似乎想分辨出他是否在撒謊,然後她快步走上臺階,拉動了門旁的一根繩子,裡面隱約傳出鈴聲。很快,一個修女模樣的人小跑着出來,簡單幾句對話,把那小嬰兒抱了進去。
“先生,請留步。”珍妮特轉身回來,對着已經走開的阿發叫道。
阿發有些迷惑地轉過身,盯着這個胖墩墩的女人。臉是豐滿而曬黑了的,眼睛是淺藍色,長着雀斑的翹鼻子。
“請問,你是基督教徒嗎?”珍妮特似乎覺得從裝扮上看,阿發更容易接受新鮮的東西,而且脖子上好象還掛着個十字架,卻不知道這只是掩人耳目的東西。
“我,不是。”阿發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再信教了,它保護不了什麼。”
“它是保護了我。”珍妮特掏出一塊大得象毛巾的手帕,擦了擦臉,看着阿發說道:“它可能救不了你的身體,但能拯救你的靈魂。嗯,有那麼點白費勁是吧?但,我會爲你祈禱。”
阿發在珍妮特炯炯目光的注視下微皺起眉頭,緩緩眨着眼睛,這似乎有點威脅的意味。他想象着晚上在什麼地方,這個女人雙膝跪下,緊閉雙眼,全神貫注於他,希望他懺悔……
“我叫珍妮特,來上海有兩年半了,是上帝命我來爲他工作的。”珍妮特說這話的語氣顯得很莊重,“爲了拯救那些孤兒和被遺棄的孩子們。還有那些婢女,只要我們找得到。嗯,你想進來看看嗎?”
“哦,今天不了,改天吧!”阿發推辭着。
“哦,那好吧!”珍妮特聳了聳肩,“那下次再來吧!不過——”她突然大笑了起來,“這會兒你能給我們捐些錢嗎?我們需要錢,或許是上帝要你這樣做的。哈哈,我不害臊,是不是?你身上有錢嗎?”
阿發有些目瞪口呆,愣怔了一下,這麼募捐還真是直接呀,他開口問道:“你要多少?我想——”
“你能給多少是多少。寡婦之一錢,雖少可貴也。”珍妮特盯着阿發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說道:“想瞧瞧我找到了什麼嗎?”說着,她把布袋從後面移到前面,把袋口打開讓阿發看。
裡面是個新生兒,一塊髒布裹着她的腰部,靜靜地躺着,嘴邊是一隻攥緊的小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