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月色下,與陶成章懷有同樣疑惑、煩悶情緒的還有一羣人,便是長沙起義失敗後,潛往上海,準備東渡日本的大批華興會成員。
歷史上,華興會是中國內地建立的第一個地域性的資產階級革命團體,開“中國內地革命之先聲”。這與興中會首先從國外開始,然後再向國內滲透發展是不同的。
一九零三年(光緒二十九年)五月,黃興作爲軍國民教育會的運動員,從日本回國。先到上海,結識了包括《蘇報》主編長沙人章士釗在內的大批新派人士。隨後返抵湖南長沙,受聘爲明德學堂教員。數月後,他以過生日爲名,約集宋教仁、劉揆一、周震鱗、翁鞏、秦毓鎏、柳聘農、柳繼忠、胡瑛、徐佛蘇等,在長沙保甲巷彭淵洵家舉行秘密會,建立名爲華興會的反清革命團體,對外僞託興辦礦業,稱華興公司。
憑藉着黃興等人身體力行的努力,以及優秀的組織能力,華興會迅速建立了相當龐大但不夠嚴密的組織系統,成員絕大多數是從日本留學歸來或在國內學堂肄業的進步知識分子。黃興等還爭取了湖南哥老會首領馬福益(醴陵縣人)的合作,另設聯絡會黨的外圍機關同仇會,構成了華興會的基本隊伍。
隨着華興會組織規模的擴大和參加人數的迅速增加,其領導者便開始籌劃武裝起義,準備擇機發難。最後共同商訂了長沙起義計劃,決定於慈禧太后70壽辰、湖南文武官員齊集省城萬壽宮五皇殿行禮慶時起事。省城內以武備學堂學生爲主,並聯絡新軍和巡防營以爲策應;省城外由哥老會分兵五路響應,向長沙進軍。
農曆八月中秋節,瀏陽普跡市的牛馬交易會熱鬧非凡。劉揆一受黃興的委派在此主持了莊嚴的授將儀式,正式封馬福益爲少將,並授予馬福益所部長槍二十支、手槍四十支、馬四十匹。其時,觀者如潮,大家情緒極爲振奮,議定只等上海大批軍械運到,即提前起義。
但這樣大的動靜,再有大量會黨會聚長沙,起事的風聲已爲官方所察覺。當局立刻開始了對華興會的偵緝和搜捕。頓時,長沙城內緹騎四出,一片恐怖。馬福益走避湘西,大批華興會成員則易裝潛往上海。
華興會成立之初,黃興等人是邀請了章士釗的。但章士釗那時已是復興會會員,基於保密原則,只能是去信委婉相拒。等到黃興等人來到上海,章士釗請示了組織,才報出身份,並進行爭取工作。
相對於復興會比較完整的政治綱領和組織規範,華興會則顯出了很出不足之處。比如華興會的主張主要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卻沒有細緻而明確的政治綱領;其以“同心撲滿、當面算清”爲口號,撲滅滿清之意更濃,卻少了之後對於國家道路的思考。
如果從組織的嚴密性來看,華興會更是差復興會更多。雖然現在只是管中窺豹,華興會衆人也看出復興會在上海的勢力很大,對於外人加入更是很審慎。可不象他們,擴充雖速卻也敗在魚龍混雜之上。如果不是會黨敗類通風告密,如果不是起事太過招搖,如果——挫敗之後的反思是肯定的,特別是在有了對照物——復興會,便更是如此。
“驅除韃虜,聽起來聲勢很壯,但卻把全部滿人包括在內,打擊面太廣。更爲嚴重的是容易使日、俄侵佔滿蒙尋得藉口。既要造反,卻又不能不講民族團結,滿州既處日、俄勢力之下,蒙古向爲俄人範圍,西藏也幾乎成了英人的囊中物。我們要振興中華,就不能不將眼光放長遠,既要看到眼前,又要兼顧將來。”章士釗耐心地解釋道:“如果只爲革命,只爲痛快,卻使國家有分裂之虞,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行嚴的思路我明白了一些。”宋教仁補充道:“他的意思是說:打倒滿清只是手段,而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我們最終目的是使中國富強,使中華民族重新崛起。”
“鈍初說得不錯。”章士釗點了點頭,說道:“我們要推翻的是滿人貴族的封建統治,準確的定義之後,才能夠有明晰的目標。排滿殺滿固然痛快,且頗得人心,然現時革命已非封建時代的舉旗造反,若大肆宣揚,必然深入人心,輕易難改。我等立志推翻清廷政權,本是挽救危亡,若任意殺戮,甚至婦孺不免。此則暴徒行爲,不但爲國際上所反對,且必定惹起種族仇恨,爲列強瓜分之方便。”
“滿洲亦爲我中華之固土?”黃興皺起了眉頭,這個確實不能怪他,當時很多人都不把關外認定爲中華之地,連革命的北辰也不例外,黃興也是號召“凡屬炎黃種子,急宜奮起圖存,誓驅韃虜出關”。
出關,也就是將滿人逐出了山海關便是勝利。這種想法非常普遍,根據則是自康熙年間至光緒年間兩百多年來,大致維持不變的內地十八個省份的政治制度。界限主要是長城,不包括東北三省及新疆、內外蒙古、青海、西藏等其它地區。
可以說,在日後建立民國的疆域問題上,復興會在戰略眼光和思維上,已經領先於其他革命團體,並且與大多數革命者的認知是大不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