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有府學,下頭各鎮不論上縣還是中、下縣,依據所擁有的人戶多少,分設府學總管的大小書院,以各鎮鎮名命名。
青山鎮作爲離蘇州府最近的上縣,所設青山書院是十里八鄉最大的學堂,坐落於縣衙東面三條街外,出了書院便是鎮上專賣紙墨書籍的青文街。
趕上明日書院休沐,這天下學時正是鋪面林立的長街最熱鬧的時候,臨近青文街街口的一家書鋪外,有書生打扮的小小少年拎着書箱,愣愣看着街口,擡手衝鋪內擺手,喊道,“楊延業!那是不是你家馬車?”
大郎探頭一看,就見一輛車廂四面罩着上繡“楊記食肆”圖樣的大馬車停在街口,熟悉的圖畫和字體一入眼,大郎眼睛大亮,丟下手中紙筆就往街口跑。
喊話的少年招呼一聲,大郎同窗紛紛跟着跑向那輛十分打眼的大馬車。
馬車周圍已經遠遠圍着一圈半大少年,正好奇的指指點點。
白叔見大郎噔噔噔的跑來,忙衝車廂內喊了句話,和吳氏柳氏一道下車。
“爹,娘,大伯母!”大郎本想撲進自家老爹懷中,顧忌到車邊都是學院同窗,忙剎住腳步,端着小大人的模樣正經行禮叫人,聲音卻掩不住興奮,“怎麼還特意來接我?我自己能回家!”
身邊就傳來一陣半大少年的低低笑聲。
學院多是鎮上或是鎮外臨近村莊的小學子,平時吃住都在學院內,休沐日要回家就三兩做伴,靠兩條腿慢悠悠晃回家——家裡最遠的不過走上大半個時辰,特意讓家人來接,是要被同窗笑話嬌氣的。
這個年紀的男孩最是敏/感愛比較,白叔哪裡不知道大郎的小心思,高聲笑道,“你娘和大伯母正好來鎮上辦事,我們就順道來接你。”
吳氏和柳氏指着馬車,順便給自家食肆打了個廣告,笑着接口,“下個月我們家食肆開張,就在北坊上,大家以後有空常來店裡,嬸子們做好吃的給你們
。”
學院裡大半都是商戶出身,聽兩個女眷長輩熱情招呼,和大郎相熟的同窗便禮貌喊過人,恭恭敬敬應下。
大郎早知楊彩芽要裝飾馬車,這會兒見到成品,再聽身邊好奇的議論聲,不由挺直小身板,順着吳氏和柳氏的話頭邀請小夥伴。
說完便邁着八字步搖搖晃晃的要爬上車,探頭一看,就見車裡堆着個碩大的包裹,還有各式新鮮菜蔬佐料,佔去了大半空間,再放上他那個碩大的三層木製書箱,哪裡還坐得了人。
大郎小臉抽搐,回身看了眼吳氏和柳氏,退到車板上,招呼道,“大伯母和娘坐車廂吧,我和爹一起趕車。”
吳氏和柳氏相視一笑,也不多話,高興誒了一聲,自顧自鑽進車廂。
白叔忍着笑咳了一聲,指着街口的小衚衕,揚聲道,“大郎,你騎馬回去。”
騎馬?
大郎聞言微愣,順着白叔的手看過去。
衚衕口傳出一陣輕揚馬蹄聲,隨即轉出一人一馬,曹卓一身筆挺官服端坐馬背,長腿一夾馬腹踱到馬車前,大掌勒緊繮繩喊停,居高臨下看向大郎,臉上笑容和煦,“大郎,上馬,我帶你回家。”
馬是他曾餵過的山風,人是他日夜記掛的師父,話音是他熟悉的低沉而溫和的嗓音。
大郎一臉震驚,張大嘴揉了揉眼睛,徹底愣坐在車板上。
身邊議論聲先是一靜,隨即炸開了鍋——縣衙官服!是縣衙的官大人!
方纔喊話的少年噔噔噔跑到大郎身邊,扯着大郎衣袖驚訝道,“楊延業!你家怎麼認識縣衙的官大人?”
白叔揉了揉少年的頭頂,看大郎這幅模樣又是心疼又是高興——得知鄰居是曹家後,彩芽讓大家都瞞下這事,只等大郎休沐喊上曹卓,給大郎一個驚喜。
楊彩芽的想法其實很簡單粗暴:下學有“豪車”接,有身份酷炫的師父接,簡直碾壓所有同窗,狂霸酷拽吊炸天有木有!倍兒有面子有木有!
白叔原先只覺得這主意好玩兒,能逗弄下自家越來越懂事的兒子,此時卻是萬般感慨,似是解釋給大郎同窗聽,又似在安撫大郎他看到的不是幻覺,三言兩語將曹家和楊家如何機緣巧合下重遇,又成了鄰居的事說了。
這人居然是那個頗負威名,低調有爲的縣尉大人!
圍觀人羣的嗡嗡議論聲瞬間消弭,一羣半大少年看一眼曹卓滿臉崇拜好奇,再看一眼大郎滿臉羨慕嫉妒恨。
大郎哪裡還顧得上週遭的視線,滿心滿眼都是眼前的一人一馬,好半晌才勉強消化完白叔的話語,小嘴一扁小臉一皺,張嘴哭喊道,“師父
!師父!我改名了,彩芽姐沒換你給我取的名,加了個延字輩的排輩中字!師父,我現在叫楊延業!師父,我,我武術讀書都沒有荒廢!師父……”
話說得語無倫次,哭花臉跌跌撞撞爬下馬車,腳步凌亂的跑向曹卓。
彩芽哭,大郎也哭。
從來最照顧他的心情,最堅定包容站在他身邊的兩個人,再見他只是哭,哭得滿腔酸澀。
曹卓不敢再多想,忙揚起笑臉壓下眼中酸熱,彎身長臂一探扶穩跑到跟前的大郎,大掌一把撈起大郎放到身前,雙臂護穩大郎一拽繮繩,柔聲低哄道,“大郎乖,不哭。跟師父回家去,有什麼話我們邊走邊說。別哭。”
大郎反身抱緊曹卓,一疊聲喊着“師父”,抿嘴強忍着淚意不停點頭。
吳氏和柳氏看得心頭激盪,衝同樣滿臉觸動的白叔點點頭,忙放下車簾,妯娌兩個湊在一起按壓眼角,低聲感嘆。
白叔壓下心中翻滾心緒,揚聲讓圍着的人避開,爬上馬車揮鞭,跟上跑在前頭的山風。
車輪嚯嚯混着馬蹄聲漸行漸遠,青文街似乎還回響着大郎激動的問話聲。
街口圍着的半大少年再次爆發出難掩興奮的議論聲,久久不願散開。
曹家上房門外,楊彩芽佇立在臺階上,看了眼抱着大郎大步走進來的曹卓,低頭又看了眼懷中玉娘,滿臉黑線。
她試用了各式布料,費盡心力做出兩副改良的嬰兒揹帶,能抱能坐減壓減震,方便家裡人帶玉娘時省力省心。
這會兒她正套着揹帶,玉娘兩條腿伸出揹帶底部的口子,成背對自己的坐姿揹着。
今天剛用上揹帶時,權氏幾個還笑話她這模樣看着好笑——試用過揹帶後確實能減少腰揹負擔,玉娘也能自在活動,好笑就成了誇讚。
其實她也覺得這樣活像母袋鼠兜着小袋鼠,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回。
只是這會兒一對比抱着大郎的曹卓……
楊彩芽擡手甩開臉上不存在的黑線,指着大郎哈哈大笑:她是母袋鼠,曹卓就是母樹袋熊!
大郎雙手緊緊圈着曹卓的脖頸,四肢環抱着曹卓活像只扒在母樹袋熊身上的小樹袋熊,滿臉淚痕嘟着嘴說不出的眷戀依賴。
見楊彩芽取笑自己,妹妹玉娘也忽閃着大眼睛手舞足蹈的咯咯笑,大郎小臉一紅,卻是一動不動,往曹卓肩頭一陣蹭,囔囔道,“彩芽姐還笑!都是你讓大家都瞞着我師父的事!我在學院每天睡前都不忘爲師父祈祝,還想着以後跟彩芽姐要去哪裡找師父,臨近的幾個府鎮怎麼走都打探清楚了,就等着休沐回家和你說呢
!彩芽姐太壞了!就知道捉弄我!”
楊彩芽摟着玉娘笑彎了腰:不逗你逗誰?瞧大郎這轉瞬就變成以前那副粘人的小包子樣,這刻骨銘心的驚喜太值得了!
聽見動靜的權氏和翠花探出廚房,看着曹卓和大郎這幅模樣,也是一陣哈哈大笑。
大郎一見權氏,聲音又帶上了哭音,“權嬸嬸!我好想你!”
權氏哎喲叫的心疼,忙上前拍着大郎輕聲哄着。
西牆新打的門被人推開,白叔三人停好馬車放好東西過來,見狀跟着打趣,“大郎這一路就不肯鬆手,粘着守約哪裡肯放!路都不知道怎麼走了!”
權氏忙上前接過曹卓的衣物包裹,笑着招呼道,“都去廳裡歇腳喝茶,飯菜快好了,今晚我們好好熱鬧熱鬧!”
算上大郎,這是兩家重見後第一頓正經團圓飯。
衆人笑着應下,又是燒水泡茶,又是跟進廚房打下手,曹家後院一陣喧鬧。
楊彩芽揹着玉娘,曹卓抱着大郎,各自拎茶水拿碗筷,進上房廳內擺桌倒茶。
大郎一路追問曹卓這一年多的經歷,只差沒細問到曹卓每天上幾次茅廁,這會兒眼裡也看不見楊彩芽和玉娘,吊在曹卓身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師父,我這兩天跟你睡吧。”
“好。”
“師父,晚上我給你燒水洗澡,我家洗澡桶可大了,我們一起洗,我給您搓背。”
“好。”
“師父,我照着你送我的武術書籍天天練武,在書院也沒落下,我現在手勁可大了,不比翠花姐姐差!師父,晚上睡覺我給你打兩套拳,再給您捏肩捶腿。”
“好。”
“師父,明天起牀醒來您會好好睡在我身邊吧?您真的回來了,不是我做夢吧?會不會我一覺醒來,您又不見了?”
“不會的,你放心,明天我等你一起起牀,我們一起練武。”
“師父……”
……聽着大郎沒完沒了的喃喃問話,看着曹卓邊擺桌,邊耐心哄着大郎的模樣,楊彩芽腦洞大開:我去,這師徒兩的對話好基情!看着大郎黏糊曹卓的樣子,楊彩芽默默吐槽完,心中不禁柔軟一片,輕輕顛着身前玉娘,俏臉洋溢着淺笑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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