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時候,本來晴朗的天空突然一聲悶雷作響,緊接着就是豆大的雨點往下落,沒出半刻,就成了傾盆大雨。
阿文走過幾條遊廊,待看到一緊閉的院門時才停下,露出一笑,撐着傘走上去叩門。
來應門的是個藍衣小太監,問道:“姑娘找誰?”
阿文笑道:“找你們管事的,提前說了。”
藍衣太監恍然,“哦,是司籍庫的大人吧,楊公公早吩咐過奴才了,雨下的大,您快進來吧。”
阿文微微點頭,側身走了進去,然後由小太監帶着去了正廳。
“大人您先等着,奴才這就去通報公公。”
阿文沒等多久,就見楊堅被人扶着腳步急促的走了進來。
兩人相互見了禮,楊堅命人上了茶之後,便將所有人都屏退至門外,這纔開門見山,“收到文姑娘的信,我是嚇了一跳,到底是什麼事兒這麼着急?”
阿文押了口茶,眼底的冷意斂了幾分,並沒有急着說來的目的,“許久不見,公公這體態越發的富貴了。”
楊堅哈哈大笑,一面道‘不敢當’。
又說:“還是姑娘你厲害,司籍庫那差事,可是肥的流油,我這小小管事哪兒比得上。”
兩人寒暄了幾句,阿文才說起自己此次來的目的,“我聽說楊公公早年便在宮裡當差,這宮中無論大小太監宮女。見到您無不是尊敬有加。”
楊堅謙虛的摸了摸沒有鬍鬚的下巴,“哪裡哪裡,那都是往年的事了。這些年,宮裡換了太多人,誰還認識我這把老骨頭。”
“那小安子——公公可有印象?”阿文笑盈盈的看着他。
小安子?
楊堅沉思了片刻,緩緩點頭,“小安子這人,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這會子應該是在太子身邊當差。那小子也是個機靈鬼,我倒是認識。”
又看着阿文疑惑道:“姑娘問他做什麼?”
阿文呵呵一笑。放下了茶杯,“沒什麼大事,只是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罷了,公公應該沒有忘記當初你的承諾吧。”
幾年前。阿文幫楊堅拿回了一本賬冊,後者便答應,日後有什麼差遣儘管吩咐就是。
楊堅哪裡敢忘,忙拱了拱手:“姑娘的大恩大德怎麼敢忘,你說吧,有什麼事是我能幫上忙的。”
阿文眼裡的冷意又深了幾分,“這宮裡時刻都有人喪命,可至今說起來還能讓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八年前的那個假太監——”
楊堅瞳孔猛地一縮。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姑娘是從哪兒聽來的?這件事自那之後,任何人都不能再提起,否則就是殺頭之罪。”
“我從哪兒聽來的公公便不用管了。既然你曾答應過我,那麼我只有一個請求,替我去興德宮走一趟。”
楊堅雙拳握緊了些,像是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似的,半響,才狠狠的點頭:“好。既然應了姑娘,我若是出爾反爾。也別想再繼續混下去了。”
阿文燦然一笑,笑容比六月綻放的蓮花都還要清幽美麗。
劉玄在興德宮住下,小安子貼身伺候,自然是要一同住下的,只是他並沒有住在正殿,而是在偏廳騰了個屋子。
伺候他的小太監跑進來,“公公,北面兒飯堂的總管事楊堅楊公公派人送了信兒過來,說是下午要來拜見您。”
小安子眉頭微微一蹙,“可有說是爲了何事?”
小太監搖搖頭:“似乎沒說,那要不奴才就去回了?”
這些年沒少人在小安子這裡來‘認親戚’,他便以爲那楊堅也是這樣的心思。
小安子對楊堅有些瞭解,想了想,還是擺手道:“便說我應了,下午就提前備好茶。”
小太監應是,又退下去回楊堅的信兒。 wωw● ttκā n● C 〇
下午的時候,楊堅就腆着大肚子笑盈盈的來到興德宮。
小安子早就做好了招待的準備,上前迎接道:“稀客稀客,楊公公里面請。”
楊堅忙擡手還禮:“不敢當,安公公現在可是太子身邊的紅人,都說貴人多忘事,想不到你還記得老朽,甚是欣慰啊。”
小安子將他迎進了屋,讓人泡了茶上來,才笑道:“楊公公的威名,這宮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若是連您都不認識了,那也甭想在這宮裡繼續混下去了。”
他知道楊堅今日過來,並非有事要求他,怕是有什麼其他事要說。
“楊公公今日特意過來,可是爲了何事啊?”小安子率先問道。
楊堅哈哈一笑,捋了捋並不凌亂的衣襬,語氣輕緩的道:“人老了,你也知道,就總喜歡懷舊,我最近啊,老是做夢,夢到的都是些年輕時候的事,這麼多年也虧得我沒做什麼喪盡天良的壞事,否則只怕現在要日夜被惡鬼纏身了。”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小安子一眼。
小安子被他盯得渾身發毛,一時不知如何接口,頓了許久,才勉強一笑:“這宮裡誰又能做到真的一身清白,老天爺自是理解我們這些當差的苦命,不會太怪罪。”
“非也非也——”楊堅搖着頭,“我是相信因果報應的,這不,昨兒晚上就夢到一件怪事兒,還跟公公你有關,這也是我今日來的目的。”
小安子豎起耳朵,“願聞其詳。”
楊堅便狀若回憶的樣子,開始說起了他昨夜的夢。
說是夢中有一個年輕小夥,穿了太監的衣服,臉上卻長了一圈胡茬兒,看着很是怪異。
小安子聽到這裡,手抖的厲害,差點將手裡的茶杯落下。
他強忍着心頭的震撼,呵呵笑道:“公公這夢奇是奇,可與我有什麼關係,倒是沒聽出來。”
楊堅雙眼緊緊的盯着他,“你可知道那夢中的假太監,長得什麼樣兒,眉心竟然有一顆硃紅的痣,這可少見啊。”
小安子心神不寧,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茶,卻因爲喝的太急而嗆得眼淚直流。
楊堅站起來給他拍着後背:“公公被急啊,這茶在這兒呢,沒人跟你搶。”
說完,又緩緩坐下,像是喃喃自語,“說起來也奇怪,我昨夜做的夢,竟然是之前在宮外見到的人,同樣也是眉心一顆硃砂痣,看着倒有幾分相像啊。”
小安子額頭的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嚥了口口水,語氣中帶着討好和懇求:“楊公公,你我同是在宮裡當差的,大家都不容易,你就說句直白話,想要怎麼樣吧。”
楊堅卻像是沒聽懂似的,“這又讓我想起八年前的那件事兒,也是一顆眉心有痣的太監,在太后宮裡當差,沒想到後來卻被發現是個假太監,當即就處死了。”
他‘嘶’的倒吸了一口,問道:“我記得,那個人似乎與安公公有着不淺的關係吧,是表親的兄弟?”
小安子再也忍不住,思緒回到了八年前。
楊堅說的沒錯兒,那個眉心有痣的男子,便是他的表哥安能。
那年安家家道中落,連飯都吃不起,而他雖然是個太監,卻每月能往家裡拿不少錢,安能羨慕不已,託人找到他說也要進宮當太監。
本來他是不願意的,可後來安能也不知找了誰的關係,進宮找到了他,又哭又求的,他實在沒辦法,便帶他去了閹堂。
但是更沒想到的是,安能竟然買通了那個閹割的太監,讓他成了個假太監。
後來安能去了永安宮當差,卻心思齷齪的偷看馬氏洗澡,被發現之後,本只是打了幾十板子,可陰差陽錯的,竟然發現安能並非太監。
這下可怎麼了得,只能處死了。
但安能並不想死,他又託人找到小安子,是請他念在一脈相連的份上,幫幫他。
小安子那時候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不想他死了不好與親戚家交代,便冒死找了個替死鬼,將安能替換下來,悄悄的放出了宮。
這件事,小安子本以爲除了自己和那個不知道在哪兒的安能知道,再沒有誰知曉了。
可是楊堅的話,卻是意思明瞭,他分明是知道那件事的,並且還知道安能還活在世上,很可能已經找到了安能的住所。
這若是讓楊堅告訴了劉玄和其他人,他小安子也就命不久矣了。
“安公公——安公公?”
楊堅搖了搖小安子的肩膀,憂心道:“我看安公公面色不大好,既然如此,我若再打擾就是我的不是了,公公好好休息,改天兒得空了,我們再好好聊聊。”
一句好好聊聊讓小安子猛地回神,他急忙抓住楊堅的胳膊,“請慢。”
楊堅眉頭微微一蹙。
小安子這才察覺自己失態了,忙鬆手,賠笑道:“我這是老毛病了,總有那麼些時間胸口發悶難受,不礙事兒的,公公請坐,前幾日太子賞了我一包上好的毛尖,你也嚐嚐。”
說完又命人去重新泡茶。
楊堅略作推辭,便又重新坐下,笑道:“我看你身體不太好啊,我都老大一把年紀了,時常去找太醫拿些藥喝,權當是養生,也不指望能活過百歲,至少還能看到太子登基吧。”
小安子手心都是冷汗,暗暗在衣服上擦了擦,面上雖然不動聲色,腦子卻在急速的旋轉,猜測楊堅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