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面上沉靜如水,不慌不忙的道:“老爺,奴婢知道七小姐這件事做的確實有錯,可事出有因,不知老爺可有想過七小姐爲何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都說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就不會做,既然做了,那肯定便是已經到了不可不爲的時候了。”
“荷園裡現在只有奴婢和冉拂和七小姐,照理說花銷不大,可爲何七小姐還會日以繼夜的繡手絹兒拿出去賣呢?之前四姨太大病,荷園梅園竟然都沒錢請大夫,最後還是老夫人仁慈,讓王大夫給診的病。老爺,奴婢冒死想問一句:七小姐的吃穿用老爺可曾過問過?”
“大膽奴婢,竟然這樣對老爺說話,你眼裡還有沒有老爺。”夏蟬知道阿文口才了得,總會說的人啞口無言,此時厲聲呵斥道,想要制止她。
阿文卻是冷哼一聲,渾身散發出凌厲氣質,“你才大膽,老爺夫人都還沒說話,你一個奴婢竟敢在這裡耀武揚威,你將老爺夫人置於何地?我可是得了老爺和夫人的允許才說話的,你倒好,未經允許隨意開口,難道真當老爺和夫人仁慈就不會治你大不敬的罪?”
夏蟬被一陣搶白,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半響都說不出個反駁的話,只好狠狠的剜一眼阿文。
阮雲貴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阿文言辭鑿鑿,讓他根本就忘了後者只是個丫鬟,更忘了一個丫鬟怎敢如此大膽的說出質疑主子的話。
萬氏眼裡帶着審度,她從前只覺得阿文是個聰明人,現在看來,不但聰明。還很無畏,單說那一身雲淡風輕卻又胸有成竹的篤定,就很難讓人將她忽視,更遑論那一番頗具重量的話吶。
“奴婢大膽妄爲,說話不知分寸。請老爺恕罪,只是奴婢實在是很替七小姐不平,同樣都是阮府的小姐,七小姐卻要淪落到自己掙錢的這般可憐處境。”
阿文看了阮子君一眼,經過剛纔她的一席話,後者已經恢復了鎮定。想起阿文臨出門前告訴自己的話,大多都說了。
她擦乾了眼淚,跪的筆直,“父親,女兒對於生活不曾有半句怨言。只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來養活自己,得我所需,女兒覺得,憑自己的勞動換來的報酬,只要不是出於邪道,那就沒什麼丟臉的,人要生存下去,就要不斷的挖掘自己的潛能。從前女兒只知道,靠着府上每月微薄的月例過活,卻連給孃親請大夫的錢都沒有。現在女兒卻能用自己的雙手,讓自己穿暖吃飽,讓孃親不再受累,女兒一點也不覺得有錯。”
阮雲貴震驚的看着阮子君,這個女兒,還沒滿十四歲。十多年了,他似乎只知道有這麼一個最小的女兒。卻從沒有真正關心過,甚至連正眼都沒瞧過幾眼。這不僅僅是因爲阮子君懦弱的性子,更是因爲她是個女兒,女子在這個社會的地位,永遠都是卑微的,無論你出生在什麼樣的環境下。
可今天,他竟然能從後者的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來,雖然乍聽之下覺得大逆不道,可若是仔細剖析,又覺得句句在理,一個深閨中的女子,能說出這樣一番有男兒氣魄和抱負的話來,着實不易。
阮家若是再往前追溯幾代人的話,其實也只是個再卑微低賤不過的商人,那時候,阮雲貴的曾曾曾祖父,其實也只是個賣鴨子的小商販,就因爲鴨子養的好,平日送去達官貴人家的次數就多了,自然見到小公子們博學多才就羨慕不已,於是便下決心讓自己的兒子也念書。
這唸書對於一般的人家來說,可是再奢侈不過的,那時候,誰家若是一年能有個十來兩的收入,那絕對算得上是生活過的有滋有潤的,可若是有孩子上學,一年就要花費十多兩不止,就很少有家庭能負擔得起了。
由此說來,曾曾曾阮老爺子能下定決心讓兒子去上私塾,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過總的來說,他的這一項投資還是對的,後來兒子中了秀才,兒子的兒子中了進士,一代代相傳下來,最後就是阮雲貴,終於現在成了知府大人,官居四品,可謂是爲阮家光宗耀祖了,還不說現在正值年少的四少爺,前途不可限量。
“老爺,既然事情已經明瞭了,您看要做何處置?”萬氏問道。
阮雲貴定定的看着阮子君,卻見她頻頻回頭去看那個叫阿文的丫鬟,他略一想,心中瞬間明白過來,難怪阮子君能說出那番話,恐怕這話原本就不是她想出來的。
可如此一來,他也認識到自己對這個小女兒的忽視,遂問道:“荷園和梅園每月月例多少?”
萬氏眼皮微微一擡,緩緩道:“一兩。”
“是荷園梅園共一兩。”冉拂突然插嘴道。
萬氏眉頭微微一皺,又道:“各五錢。”
五錢甚至連一些受寵的奴婢都比不上,阮雲貴眉頭一皺,看了萬氏一眼,淡淡道:“以後荷園梅園每月各五兩月例,少一錢,我爲你是問。”
萬氏面色不改,眼神卻深沉了幾分,低聲道:“老爺,荷園梅園的人不多,現在府上開支不小,每個園子都會減少月例,五兩的話,是否——”
“那就荷園撥去三個三等丫頭一個二等丫頭,梅園撥去四個三等丫頭,兩個二等丫頭,這件事就這麼定了。”阮雲貴不容置疑的安排道。
阮子君梅氏和冉拂臉上都是喜悅之色,本以爲這件事鐵定不能善了,沒想到反而爭取了這麼多。
阮子玉瞋目切齒的站起來,大聲道“父親,母親,七妹這件事雖然事出有因,但到底壞了阮府的名聲,若是不加以處罰,恐怕難以服衆,更難免日後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
阿文脆生生的道:“五小姐既然都說了事出有因,又何必咄咄逼人,你與七小姐同爲手足,爲何不能多多包容,且奴婢出去賣的時候,對人都說是奴婢的娘做的,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些繡品出自七小姐的手,若是以後傳了出去,那便是今日這屋子裡的說漏了嘴。”
這話倒是提醒了阮雲貴,他立刻沉聲命令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許再提,誰若是將此事傳了出去,違者重罰。”
阮子玉恨不得將阿文五馬分屍,卻也沒有辦法,今日之事,她明明覺得勝券在握,沒想到最後卻變成這樣的結局收尾,不但沒有讓阮子君和阿文受到責罰,反而爲荷園梅園爭取了那麼多,要知道,她豫園也才每月五兩的月例。
剛剛出飛羽居,阮子玉攔住阮子君,邪惡的嘴臉瞪着她,冷笑道:“七妹果然厲害,哦錯了,應該說是七妹的這個奴才厲害,這一張嘴能將死的說成活的,也不知七妹上輩子積了什麼德,能有這樣一個得力助手幫你。”
阿文微微一笑,不卑不亢,“五小姐過譽了,人在做天在看,出來混的,遲早都是要還的。”
阮子玉雖然聽的雲裡霧裡,卻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她冷哼一聲,留下一句‘走着瞧’,才拂袖離開。
回去的路上,梅氏是既喜又憂,喜的是女兒終於不用再賣手藝勞累,憂的是今日她們算是將豫園得罪完了,不僅如此,連帶着大夫人,也得罪了。
“大夫人可不是好惹的,今日我們全然沒給她面子,也不知她心裡會如何記恨我們。”
梅氏是比阮子君還要膽小怕事的,阿文勸道:“四姨太不必擔心這麼多,這以後的事誰又能預料呢,再說了,大夫人本來就防着咱們,不管今日有沒有這一茬事,她以後都會找上我們的。”
四人正要走入後院大門,卻聽到身後有人喊道:“四姨太、七小姐,請稍等。”
幾人回頭一看,卻是阮韜身邊的小跟班兒蘇文。
蘇文笑着給梅氏和阮子君行了一禮,然後纔對阮子君道:“七小姐,四少爺讓小的來向您借一個人。”
“借一個人?”阮子君疑惑不解:“四哥院子里人那麼多,找我借什麼人?我園子裡也就阿文和冉拂,他要借哪個?”
冉拂眼睛一亮,面上露出一絲喜意來,上前道:“小姐,要不奴婢去吧,阿文陪着您和四姨太回去,若是路上遇到個誰找麻煩的,以阿文的口才,肯定不吃虧。”
阿文無奈笑搖了搖頭,冉拂的心思她如何不知道了,只是這種也不知是好是壞,畢竟阮韜身份特殊,冉拂若是陷進去拔不出來,那就麻煩了。
阮子君正要點頭,蘇文卻有些爲難的笑道:“這個——冉拂姑娘,是這樣的,少爺點名兒了要阿文姑娘。”
冉拂臉色唰的一紅,笑容僵在臉上。
阿文詫異道“叫我?叫我去幹什麼?”
蘇文搖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七小姐,不知您同意不?”他問道。
阮子君點點頭,對阿文道:“既然四哥找你過去,那你就去吧。”
阿文無奈,哦了一聲,只能隨蘇文而去。()
ps:終於趕在十二點之前了,希望大家別嫌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