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蓮江給我看過之後, 我就開始發起了高燒,整個人燒的迷迷糊糊,夢見人頭之後, 又夢見自己回到了卡瓦博格雪山, 只是雪山上滿天滿地的雪都成了紅色, 好像是鋪天蓋地的血。
我筋疲力盡, 冷到徹骨, 而那血紅的顏色更增一份無所適從的驚恐。
眼前模模糊糊的有人影晃動,我擡起僵硬冰涼的手臂向他伸過去,我想尋求一絲溫暖, 哪怕一點點也好。
一隻溫暖的手包住我的手,進而一幅溫暖的懷抱, 將我整個人都抱住。
那溫暖讓我的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哭的好像一個終於找到了依靠的孤兒。
不知道哭了多久, 哭到沒有一絲的力氣就又睡了過去,這一回睡的沉, 沒有做夢。
再醒來時,強巴正絞了溼巾子給我擦臉。
“啊呀,昨天那皇帝來看你,你抱着人家哭個沒完,你說你現在都多大的人了, 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
我這才知道昨天那不是夢, 或者有一部分不是夢, 而被我抱住了大哭的那個人是雷豐瑜。
“我還以爲是哥呢。”我說, 嗓子是啞的, 聲音是虛弱無力的,語氣是可憐巴巴的, “我從小不就是一生病就抱着哥哥們哭,這樣哥就心疼咩。”
“總也長不大一樣!”強巴嘴上數落我,手上力道卻更輕了幾分。
擦完臉和脖子,又解開袍子要幫我擦身。
“不用擦了咩,又沒多髒。”我說。
“昨晚發燒出了那多的汗,你以前一發燒出汗就鬧着說身上粘的難受要擦洗,嘉措給你背水背的腿都快跑斷了,現如今這裡到處都是水,你反而不要擦了?”強巴說。
我乾笑兩聲,“二哥和三哥呢?”一醒來就沒見他們倆,帳篷裡就只有我和強巴。
“他倆進山去咯。”強巴說:“你兩天沒吃下什麼東西了,他們去找找看有沒有產奶的羊啊,鹿啊的。給你弄點奶水喝。”還嘆了口氣,“哎,長不大啊,讓人操心咩。”
“大哥!”我拉過強巴的手,將額頭抵着他的手心。
強巴擡起另一隻手,揉着我的頭頂,“你出生就沒有了娘,嘉措揹着長大的,而且身子骨又不好,最是讓人心疼。哎!”強巴嘆了口氣,後面他還想說什麼,但唏噓半晌都沒說出來。
“怎麼剛到中原沒幾個月,說話都變的吞吞吐吐的了?”我擡起頭看強巴。
強巴是一家之主,平常話不多,但說出來的話一向很有分量,今天這樣我從沒見過。
“大哥?”
強巴半晌才說:“那皇帝傷的不輕,胸口腫得老高,被人攙着來的,你哭着往他懷裡鑽,他疼得直哆嗦,可也沒推開你。還幫着我們給你喂藥,還把着你撒了回尿。我瞅着,倒是對你好的。”
“哥,你,你是想不要央金了嗎?”我慌了,“是不是那皇帝昨天對你說了什麼?”
“昨個東嘎將軍已經帶着大夥撤回兵營了,就,就留下我們兄弟。”強巴說,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着惶然的不安,“我們是差巴,不求什麼大富大貴,只想着一家人養上幾頭牛,夠全家吃飯,能吃得起鹽巴就好。”
我用我受傷的手,用力抓着強巴的手,半天說不出話來。
有些事情我一直不敢想,但它就實實在在擺在那裡。
從卡瓦博格雪山腳下到邏些,再從邏些到中原,這一路走來。我們一家已經先後由單曾頭人手裡送給巴桑大人,又從巴桑大人手裡送給東嘎將軍,現如今東嘎將軍已經將我送給了中原皇帝,那我哥他們呢?是要守着四兄弟不分開的原則,舉家背井離鄉,還是將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這次隨太子來中原的一干差巴都算是有功的,回去後應該都能得到賞賜,我三個哥哥說不定都能成爲正式的士兵,那就有月錢拿,身份地位也會大大的提高,那就不用擔心孩子們吃不飽飯,家裡吃不上鹽巴。
想着這些,我慢慢放開強巴的手,“大哥,我知道你要爲全家打算,我不怪你,皇帝那裡我會說說看,總不能四兄弟一起陷在這裡。”
“央金。你跟我們不一樣。” 強巴的背似乎又往下彎了彎,帳篷外的陽光從縫隙裡透進來,將他的影子拖在地上,似乎那陽光裡有揹負不了的沉重,要將他的脊背壓彎。
我伸手擋住那陽光,徒勞的想爲他減輕一些什麼。陽光打在我手背上紅彤彤的,是夕陽啊!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天快黑了!哥,次仁和嘉措幾時走的?他們去哪找獵物?”
“走了有半日了,當然是去獵場裡,那裡面獵物多。”強巴說道。
“那獵場裡面有老虎。”我急道。
強巴一愣,隨即他噌的從地上跳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外就跑,我緊跟在他身後。
出了帳篷,強巴抓過馬,就要騎馬奔獵場。
我一把將他抓下來,拖着他就往雷豐瑜的大帳跑。那獵場那樣大,我和強巴兩人哪裡能找得到?
“陛下,救人。”我衝着主帳那裡大喊。
大帳的簾子挑起來,雷豐瑜出現在門口,他衣襟敞開着,胸前的繃帶綁了一半,看樣子他正在換藥。
“怎麼了?”雷豐瑜問。
“我二哥、三哥進獵場了。”我指指獵場方向,又指指快要落山的夕陽。
雷豐瑜神色一變,隨即大手一揮,“集合,去獵場裡找人。”
上千人的隊伍,眨眼間集結完畢,弓上弦刀出鞘,開赴獵場。
我心中略定,正準備找匹馬跟他們一起去。
雷豐瑜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他那匹夜色般的大黑馬奔到近前,後面還跟着那匹無組織無紀律的寵物白馬。
雷豐瑜一個翻身上了馬背。
我抓住他的繮繩,“你也要去?”他胸膛上的繃帶沒有綁好,可以看到他那皮膚腫的都透明瞭,好像隨時都會破皮潰爛,這毒又是越動就越疼的,我真不敢相信他還要騎馬。
“那你可能安心在這等着消息?”他問我。
我搖頭。
於是他不再多言,一探身揪住我的肩膀,將我提上他的馬背,一手攬住我的腰間,一手提繮,“駕!”
……
馬在山路上行着。
“陛下,您真沒問題?”我回頭看雷豐瑜。他的臉上已經被汗水打溼,臉色白的好像翻白的魚肚皮。
雷豐瑜的手將我的頭扳回前面,“要想我少疼點,你就別亂動。”
“那讓我騎別的馬吧。”我與他共騎,我就算再不亂動,後背也難免會不蹭到他胸前的傷口。
“你這雙手要是再惡化,怕就不是開不得弓這麼簡單了。”雷豐瑜說道。
“那讓我坐到你身後去。”我又說。
“我只喜歡在人背上。”他說。
我瞬間就覺得額頭上青筋暴跳。
似乎也覺得在這個時候說這種事,實在不是時機,雷豐瑜咳嗽了一身,對身後擺擺手,“分成十隊,散開來尋找。”
千人的隊伍迅速變換成十個百人隊,分散了搜尋。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衆人點燃了火把,可以看見前後左右一條條火龍,各自往前推進,但許久仍然不見有什麼結果。這獵場實在太大了!
“十隊變百隊。”雷豐瑜再次下令,並招來傳令兵,“速將雷龍戰騎都調來找人。”原來獵場外的這處營地只是臨時的,供給有限,如今駐紮的只有雷豐瑜的宮廷侍衛,御林軍要負責整個皇城的安全,已經先回去了,而駱子長的雷龍騎軍因爲人多,駐紮到了山外。
隊伍再次散開了之後,這回倒是沒用多久就傳來了消息。
“找到他們的馬了。”一小隊回來稟報。
我們連忙趕過去,馬在一條溪水邊,溪水蜿蜿蜒蜒,溪邊古樹參天草木蔥蘢,一時也看不清源頭在何處,盡頭在哪裡。
“兵分兩路,一路沿溪水向下遊找,一隊往上去上游尋。”雷豐瑜身邊剩下的幾十個侍衛,又分成了兩隊,這下子他身邊算上我和強巴,不足二十人了。
我再次回頭看雷豐瑜。此處山深林密,又是夜晚,視線不明,且夜晚正是猛獸出沒的時候,真要有個什麼危險,他身邊就這幾個人!
火把的光亮中只見他對我挑了挑眉毛,一幅:就算遇上虎又奈我和?的模樣。
好吧,您是龍,就算老虎來了也不在話下!
關鍵是這個時候我兩個哥哥有危險,我也顧慮不了太多。
我們溯着溪流往上游走,走了一陣,前行探路的侍衛回報,發現了腳印。
強巴看了腳印,證實確實是次仁和嘉措的靴子印。
“估計是發現了什麼獵物的行蹤,所以棄了馬步行追蹤過去了。”
我們跟着腳印一直往上游走,直到溪流穿過一片格外茂密的樹林時,腳印卻消失了,沒有返回的,也沒有前行的。
“飛了不成?”齊燕疑惑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