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八年二月十日,正是魏國公徐達的頭七,道衍在大慶壽寺安排了誦經超度之事便匆匆趕往燕王府。一邁入府,便見朱棣正站在前廳數落一名官員,旁邊的丫鬟婢女們嚇得避貓鼠似的跪在地上,噤若寒蟬。
“你葛誠是朝廷給本王分派的長史,燕王府尋常往來的禮儀文書你都不會寫,本王要你何用?每天除了問這問那,你還會做什麼?朝廷是派你這個長史來管教本王的不成?”
說着朱棣將一份摺子甩到葛誠的懷裡,“啪嗒”一聲跌落在地:“曹國公的進爵之賀、中山王的挽表,你這個長史不寫,你倒好意思來問本王?”
說着朱棣擡腳就要走。
葛誠是個敦厚的漢子,生着掃帚眉,有些木訥,卻直來直去,跪在地上並不怯畏,一口將要走的朱棣叫住了:“殿下且慢。您數月不在府裡,卑職身爲長史,尋問殿下行蹤是朝廷賦予卑職的職責,若是本王不問,那就是瀆職,辜負朝廷信任。至於幾份禮儀回帖,也是按例行事,殿下才是燕王,是王府之主,卑職若是問也不問,那就是僭越,不知是也不是?所以,請恕卑職不敢領王爺訓!若是殿下對卑職不滿意,可以請表朝廷,換了卑職就是!只要卑職還是長史,該問的卑職一樣也不會落。殿下要打要罵,要殺要剮,卑職聽憑發落——”,說着葛誠一閉眼一扭頭,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兒。
朱棣不禁也被這頭犟驢子揶得一愣,似乎不認識似的看着這個燕王府的長史,原本就並不好的心緒被惹得心煩意亂,狂躁地獰笑了一聲“:哈,好,你頂得好,你這個長史好啊,果然是朝廷忠誠”
說着朱棣快步直趨葛誠,擡腳便要往葛誠頭上狠狠地踢去。驚得遠處旁觀的道衍心驚膽寒,差點就叫出聲來。虧得從旁竄出一個青年軍官,一把將朱棣拉住了:“殿下使不得,無故毆打朝廷命官,有污殿下仁德之名。葛誠性格執拗,可並不是奸邪小人。殿下又何必跟這書呆子一般見識?”
朱棣一愣,心下靈動,這纔想起來,無故毆打朝廷命官是有違大明律的,這種事秦晉二王都幹過,得了洪武皇帝的責罰。只是這北平府,其他的不說,光那名對自己懷恨在心、緊盯着自己、唯恐天下不亂的都指揮使陳亨就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定會小事化大,窮追自己過失不放的。而自己在北平苦心經營多年的名聲,就此被污也是很有可能的。
朱棣回頭看去,才見拉着自己的軍官原來是燕王府新任的護衛指揮盧振。因邱福等人都出去帶兵爲將,朱棣便從年輕護衛中選拔了此人做指揮。盧振雖年輕,卻十分地懂得察言觀色,因而人緣極好,也得朱棣的賞識。此時聽出他如此地來規勸其實也是藏着巧勁兒,一句話看似在勸自己,實際也在暗示後果,朱棣豈有不明白之理?因而雖覺得盧振這股巧勁兒與昔日的邱福等人對自己的誠摯耿介相去甚遠,卻也打消了對長史葛誠動手,冷哼了一聲:“亨,本王沒功夫跟你置氣,你愛跪在這裡便跪着就是”,言罷就拿腳徑自去了。
看到這兒,眼見着盧振扶起一臉悲色的葛城,正迤邐朝門外走來,道衍因不想與這二人多有接觸,忙閃身從斜廊繞道後花園。見鄭和一臉惶恐地守在內院門口沒做理會處,便在遠處朝他招了招手,招呼他過來:“鄭和,你驚慌失措地在這裡作甚?殿下可是回了內院?”
“大師傅?”鄭和見是道衍,忙一溜小跑了過來,見了道衍眼圈竟然一紅,支支吾吾地說道:“殿下剛剛進去,還......還責怪我成天不做事,將府裡整治得亂七八糟......我......可是邱大哥他們都不在,只有我一個人.......我......”
眼見着小鄭和要哭,道衍柔和地一笑:“殿下並不是真的生你的氣,你不用傷心。你的差事,辦得好着呢。”
鄭和止了悲,不相信似的望着道衍:“是麼?那殿下爲何衝我生氣?我跟隨殿下這許多年,殿下......殿下可是可從沒有這麼兇過我!”
“你一個娃娃,心思怎的如此深?想這麼許多不相干的事兒?難道你不信貧僧麼?出家人不打妄語。我何曾哄騙過你?快,快,快,快去告訴殿下一聲,就是和尚我來了,在後花園的廂房等他”,道衍不住催促。
鄭和將信將疑,囁嚅着進了內院去請朱棣,道衍這才轉身進去掛着“擅入者斬”字樣的東廂房。自打到了北平,這地方已然成了道衍和朱棣密議要事的密室,就連邱福、鄭和等人也不敢未得朱棣允許也是不敢隨意進出的。來來回回,能進這處偏僻廂房的就只有道衍和朱棣兩個人而已。至於府裡的丫鬟和護衛,別說進去了,就是靠近也是不能。
道衍入了東廂房還沒落座,就見朱棣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此時的燕王頦下已經留着短鬚,與入鬢的細長眼角配在一起,越發的威儀逼人,不敢直視。只暗紅的臉頰有些消瘦,整個人也顯得有些憔悴焦躁。
朱棣閃身入內,見了道衍,也不寒暄,帶着悲腔急急道:“大師,魏國公是否是被人害死的?是不是?本王要回去奔喪,大師一定要給本王想個法子。”
道衍穿着一身黑色僧袍,原本高深莫測的一個人更多了幾分神秘,卻是十分的淡定,轉身打量了朱棣半響,忽然道:“燕王殿下,貧僧瞧着您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啊。”
朱棣聽了又是急又是氣,卻又有些好笑,無奈地搓了搓手:“哎,大師你......”
“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怎可以如此性急,沒有沉府你呢?”
“如今魏國公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京師,本王如何能不急?大師又不是不知道他與本王的關係。魏國公一死,流言便傳遍了,只是本王瞧着倒不像流言說得那樣。用燒鵝害死魏國公這等樣的人,實在有些兒戲,父皇也不會做這等小兒伎倆。只是流言如此多,魏國公枉死只怕是不假的。他若是枉死,本王豈能不爲他報仇?”
道衍一對三角眼忽然閃出一道精光直射朱棣,嘴角似笑非笑地翹了起來:“哼哼,殿下要報仇?若害死魏國公的人果真是當今萬歲,殿下又如何報仇?莫不成要去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