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道衍冷冷地笑問自己——若真的是萬歲害死了徐達,燕王真的就要扯旗造反,爲岳父報仇,去攻打自己的父皇?
朱棣想着暗暗心驚,原本暗紅的臉頓時煞白起來,愣愣地看着道衍:“這......市面上的流言倒是挺多,哼哼,只是本王確信......那只是流言罷了。父皇是何等樣人?豈會用一隻燒鵝去害死魏國公這樣的功臣?”
朱棣越想越確信自己所猜不錯,咬着細牙冷冷道:“哼,用一隻燒鵝,這手段陰不陰、陽不陽的,編造得拙劣不堪,世人也是太小瞧了當今萬歲了。”
“嗯,殿下所言確是不假”,道衍含笑點了點頭,只是眼中的光亮卻有些異樣:“以當今萬歲的手腕,自是不會做出這等事來的。可是魏國公之死,只怕還真與那隻燒鵝有關也說不定呢。”
朱棣皺了皺眉:“你是說,魏國公真是因爲吃了那隻燒鵝,才背疽發作而亡的?”
“燒鵝?”道衍自失的一笑:“殿下身爲皇子,吃過的御膳不知有多少,何曾見過有哪道菜是一隻燒鵝的?”道衍說着咯咯笑了起來:“當今萬歲雖然於膳食極爲簡樸,可近年來都以素食居多。御膳坊也不是擺設,呈上去的,就算再寒磣的菜食也是近雕玉琢出來的。燒鵝這等市井酒館裡纔有的菜,若是也出自御膳坊,那御膳坊的那些廚工,都要被挖眼剝皮了。”
“對啊,本王怎麼就沒想到呢?”朱棣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桌子,喜道:“本王便說,以父皇與魏國公的生死交情,怎會下這等辣手呢?”
“哼哼”,道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哼,目光灼灼地望着朱棣:“只是......據紀綱從大內探來的消息,當日送往魏國公府的菜食裡,偏偏還真有一道燒鵝。”
“什麼?”朱棣有些茫然地看着懶洋洋靠在椅背上、高深莫測的道衍,實在有些不明白這個胖大和尚心裡到底在琢磨些什麼。
道衍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確實有這麼一道菜!”
“這......”
道衍悠然起身,捋了捋長鬚,踱了兩步,方閃着鬼火一樣的三角眼獰笑道:“哼哼,這一道燒鵝真是奇了。可正因爲它的奇,方知此中玄妙之處。”
“玄妙之處是何?”朱棣拿起的茶杯不禁又放下了。
“貧僧日前專門囑咐紀綱專一探查此事,看看御膳從宮裡送出來時,是否就有這一道燒鵝?昨夜貧僧已得了回信,這才趕來見殿下。也算是能在魏國公的頭七之日,將真相剖析清白,慰他在天之靈了。”
朱棣就着道衍的思路,前因後果的想了想,這才明白道衍的心機來,忙問:“結果如何?”
道衍原本閃爍的目光忽然停住了,猛地擡眼凝視朱棣半響,忽然嘴角翹起,詭異的笑了笑,搖了搖頭。
“沒有?你是說,萬歲賜膳裡並沒有燒鵝這道菜?”朱棣驚得霍然起身。
“正是,萬歲賜宴裡並沒有燒鵝!”
朱棣張了張嘴,冷峻的臉上帶着幾分惶恐,又帶着幾分詫異:“難道......難道有人如此膽大,敢在御賜的膳食裡動手腳?這怎麼做得到呢?莫不是太監所爲?”
“當日送御膳的太監是慶童,此人心性貧僧也知道一些,斷不會做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況且,以他和殿下的交情,更沒有加害魏國公之理”,道衍舒了一口氣,渾身輕鬆下來,淡淡地說道。
“若是父皇令他如此做法......”,朱棣心中一動、脫口而出,旋即就連自己都不願相信自己所想,忙就住了嘴。
“不,不會。方纔殿下不是說過了麼?以萬歲的手腕,怎會用這等拙劣不堪的伎倆?”
“那是.......那又還能有誰有這個機會?有這個膽子?”朱棣心中也爲之一鬆,很快又陷入了沉思。
“有,還有一個人,殿下難道就忘了?”道衍又落了座兒,緊挨着豆大的燭光,看着朱棣斷然道。
“誰?”
“御醫!”
東廂房一時間靜了下來,只餘下燭火燃燒發出的吱吱聲。
“御醫?”朱棣不禁撫額,這纔想起來隨同賜宴太監一起去魏國公府的,確是還有一名洪武皇帝派去爲徐達診斷的太醫院御醫。
道衍卻不答話,反轉了話,自顧自地說起來:“而且不知殿下是否知道,魏國公死後一天就被封了棺?別說王妃匆匆從北平趕去應天,就是魏國公三子徐增壽從中都回去弔喪,都沒能見上魏國公最後一面呢。”
“一天?”朱棣不禁吃了一驚:“不是頭七之後才能封棺的麼?”
道衍詭異地一笑:“是啊,尋常時候都得過了頭七,只是......爲何魏國公的喪禮這麼急急地封棺呢?是否魏國公府,或是其他什麼人,要掩蓋什麼?魏國公的遺容上,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這些天朱棣只顧焦躁生氣,哪裡知道這許多事情?此時聽道衍娓娓道來,才覺裡面有些蹊蹺,不禁凝目道衍:“大師,你可是得了什麼消息?”
道衍忽然神情有些悲憤,點了點頭,冷冷道:“哼,這些事紀綱都探來了的。據魏國公府裡的人說,魏國公死後臉色烏青,氣孔隱隱地還有血漬,眉心卻有些暗紅。哼,這是什麼症候?還不是與曹國公李文忠一樣,是中毒而亡嗎?哪裡是什麼背疽發作?而且,魏國公與曹國公所中之毒,都是一模一樣。所以,這兩位功高蓋世勳爵之臣的死,定然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朱棣聽了,握着茶杯的手都不禁有些顫抖,這些事太駭人了,也太令他憤怒,恨不得將那歹人捉了千刀萬剮,可誰敢去動徐達和曹國公這兩個權傾天下、威名赫赫的功臣?除了皇帝,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有這麼大的能耐?
道衍似乎看透了朱棣的心思,忽然笑問道:“殿下,您是不是覺得這些都是當今萬歲的手段?”,說話間道衍嘿然一笑:“嘿嘿,貧僧原先也是這麼覺得。可是越到後來,紀綱傳來的信息越多,貧僧卻忽然發現裡面的文章......只怕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