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位於皇朝東北面,疆域不大,但土地豐沃。百姓們平均的生活水平,比起京城,還要好上一點。在這個面積不到兩百里的州郡裡,橫穿皇朝的兩大江流的在此處交匯處。因爲很多原因,這裡儼然是一個獨立的國家。
皇朝十二州里,以雲州的經歷實力最爲雄厚,經濟最爲發達。其次纔是豐州等地。雲州因爲製造業興盛,尤其是造紙業在這裡獨樹一幟,其他地方就算是有同樣的技術,也生產不出這裡別具特色、品質兼優的紙張來。因此,這裡的紙張,尤其受人喜愛。
雲州雖然面積不大,因爲幾十年前的戰亂,一些地方几乎片草不生。後來,在雲州州主的發展下,儼然成爲所有人眼中的香餑餑。
朝廷也下達了旨意表彰,暗裡則是想要收回雲州的管理權,但誰願意子自己嘴裡的肥肉,變成別人的了?因此,彼此就這麼拉扯,變成現在這幅你我不想讓,表面和諧,暗地裡你恨死我,我恨死你的局面。
所謂的飽暖思淫、欲,久和盼亂世,是人類的天性使然,也說不清楚誰對誰錯、誰是誰非。而云州,也不知道是因爲爲了報復之前的戰亂,還是因爲不滿足手裡所擁有的,漸漸的開始走向一條不歸之路。
這是一條,成王敗寇的路。
***
安和縣是雲州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地方,雖然小,但此處雲集了很多造紙大師。或許是因爲這裡偏遠、安靜、樸實、醇厚的風情,讓許多人選擇在這座不繁華美麗,卻有着自己獨特風情的地方來隱居或修老。
一座古色古香的祠堂裡,靠牆的案桌上擺滿了靈位。
靈位之前是一個暗沉紫砂材質香爐,插着三炷香,裡面積滿了香灰。左右兩旁各擺放着鎏金蠟炬,點着深紅色蠟燭,發出耀眼又模糊的光亮。黑髮如絲、五官端正、眼裡滿是堅定的白衣少年跪在白髮蒼蒼、面顯威嚴的老人面前。
“……父親大人,孩兒心意已決,懇請父親大人成全,不必多言。”
“你啊……這麼做,想將爲父至於何地?!你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呢?!”
“父親大人,孩兒不孝!父親大人的養育教導之恩,孩兒今生無以爲報,如有來生,孩兒定再做父親之子,侍奉足下。”少年跪在老者面前,褪去稚氣的臉上寫滿了堅定。
燭光之中,少年的臉晦澀暗黃,看起來有點病態。但無論是眼神還是聲音,都透露着他的決意的決心,似乎在彰顯着,無論如何也絕不會動搖。
老人無奈的嘆了口氣,背對着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那緊繃着的身體和那緊攥着的手,泄露了心中真實。
“哎,你可知道,這一旦開始就不能停止,這痛苦你可揹負得了?”老人終究還是不死心的勸說。
“孩兒早有覺悟!”少年堅定道。
“……哎,都說你像我,可我卻一點也沒發現,你哪裡像我了。一旦決定了的事,即使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對什麼也都不管不顧,一點也不考慮身旁的人是多麼悲傷難過。你啊……”老人悵然若失的說。
“父親大人……”
“既然你決定了,就先去齋戒沐浴吧。”
“是,父親大人!”少年眼露欣喜,對老人一拜,退出了祠堂。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祠堂之外,老人才站了起來,對着靈位,沉默了許久,才嘆聲,道:
“哎……終歸還是天命阿!命運弄人啊!”
翌日。
少年身着白色祭袍,祭袍上繡滿了月的形狀。由下而上,依照着月在每月的變化而排列,以弧形而繞,直達心口。而那些月,也依照由下而上的順序,一個比一個大上幾分。
肩上繫着紅色流蘇,在背後成結,直達膝下,剛好與月牙相銜接,就像要用這流蘇,將月釣起來。
頸上掛着紅色半月形玉佩,上面是用小篆刻一個小字,因爲太小,看不清楚那寫的是什麼。那小小的篆體字剛好印上圓月。
少年長長的黑髮,高高的束在腦後,只垂了兩縷在胸前。眉毛被削去,而眉間,點了一顆紅豆大小的紅色硃砂,並以硃砂爲起點,一條銀色的線垂下,在鼻樑上分開,繞着眼袋直達眼角,就如流星垂落,直達鎖骨,而後分走兩邊,與肩上的流蘇相接。
“父親大人。”
少年邁入祠堂門檻,先是一拜,而後三步一叩,九步一匍匐,如此反覆三次,最後跪坐在蒲團上。他神情莊重,儼然如同最爲虔誠的信徒。
面前是身着灰色長袍的的老人。但仔細一看,卻又不只是單純的長袍。而是一件不容易辨認出來的祭袍。
與少年的不同的是老人祭袍上的月,則是如鬼火一樣鬼魅的藍色。頭上戴着一頂灰色的朝天冠,而冠上的同樣紅色的流蘇與背後的結相連,使得本應是緊貼着後背的流蘇結微微懸空。
老人手上拿着一個手掌大小的墨綠色盒子,盒子精緻無比,鑲着銀色水晶石,嵌有罕見的綠色琥珀在盒蓋上。
而琥珀之下,則雕刻着一彎圓月,左右兩邊則如浸泡一樣,分別是各種不同形狀的月,由中間分開爲兩頭,直到盒底與盒蓋上同樣大小的月相接。
“準備好了嗎?”
老人莊重的說,聲音裡聽不出一點情緒。
“是!”
就在少年應聲的同時,老人轉過身,將桌上的香爐移開,放在桌下與原先擺在桌上的位置平行,點上九炷香,圍成一個圓。而後將墨綠色盒子放在原先香爐的地方,轉身取下少年頸上的紅色玉佩,放在香爐正中。
香桌一旁,擺放着一張比它矮了兩分銀漆圓桌,圓桌上擺放着一張方形玉製長盤,盤裡卻只放有三柄匕首,長短、厚薄不一,均閃着寒光,以及一個拳頭大小的墨玉碟。
老人拿起最短也最薄的匕首走到少年面前,少年閉上雙眼,便感覺到眉心傳來疼痛。說來也是奇怪,本應胡亂滴下的血,卻詭異的沿着那條銀線流下,而後如銀線一樣繞過眼袋、直達眼角、直到銀線與流蘇相接處。
那銀線,恍若嗜血的妖怪,越來越紅,直到那銀色完全消匿在緋紅之中。而眉間紅色的硃砂,反而變成了銀色。
老人返身,將匕首垂直,輕輕的在墨玉碟裡刺了幾下,幾滴血便出現在了墨玉碟的最中心,就如那荷葉上的露珠,輕輕的在那裡盤旋盪漾。
老人拔下肩上的一條流蘇,纏繞在匕首上,並將其放在原處,又來起長短厚薄居中的匕首,走向長桌。
“……如今天下雖然和平,但不久,相信必然會戰亂連連、民不聊生。吾等祈請主宰之神,賜予吾等祝福,助吾等平定戰亂,還以天下太平!”
少年默默的念着,而後狠狠的磕了一個頭。那響聲,儼然如同天雷,一下一下的打在老者心上。
半響後,他起了身,走上前,拿起長桌上的一塊圓形墨色玉佩,對老者點了點頭,緩緩離開……
老者無奈,他這是爲何阿……這本來和他沒有絲毫關係的。
老人沉重的嘆息聲,打破了祠堂的寂靜。他在背過身體時,一滴看不見的淚,從滿是滄桑的眼裡掉下。
他還記得,三十年前。
皇帝一副仁慈姿態,主宰蒼生,可是誰知道,那皇帝是如何對待那些爲他賣命的人的?單單因爲一句可笑的謠言,就判定了他們的嘴。
那時候,雲州的州主,是莊泉。
莊泉忠心耿耿,不亞於皇朝第一戰神柳青崖。可是,卻被一道聖旨,被迫面臨滿門抄斬的局面。
可是,莊泉的忠誠,和柳青崖不同。他的忠誠,是士爲知己者死的忠與誠,而非那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和死忠。
所以,由莊泉爲首的三萬大軍集結,在段時間內,與其他州郡面臨同樣局面或者有着不甘於人下的有野心的人合作。於是,讓皇朝險些崩毀的內亂開始了。但是,除了幾個高層,誰也不知道這場戰亂髮生的真實原因。
而那些老百姓們,都以爲是他們叛變。也很少有人知道,雲州纔是真正的亂之始地。
他們……雖然佔盡了天時地利和人和。可最終,還是……
敗了!
在聯合大軍的攻擊下,皇朝軍隊在逐鹿山大敗,最後只得只能帶着五千殘餘部隊而逃。本以爲,他們大獲全勝時,卻不料,不久後,那個男人的出現,讓他們所有的一切都化爲了虛無。
因爲有了柳青崖,皇朝的軍隊有如神助,以區區五千人,再一次在逐鹿山與他們三萬大軍交戰,最後以五百六十一人死亡、兩千人受傷的代價贏得了勝利,而云州這邊的三萬大軍,戰死九千人,一萬三千人投降,其餘的如喪家之犬逃離。
這一站,震驚了所有人。
之後,不到三年時間,柳青崖以出神入化的戰略大敗雲州軍隊,最終評定了六州叛亂。徹底的結束了長達十年的戰亂,讓天下歸於太平。
戰亂之後,柳青崖被封爲正一品護國大將軍。而他在戰亂中死去的妻子則被封爲一品誥命夫人。除此之外,還有無數的賞賜。本應該收回的兵權,卻意外的沒有拿回去。
這樣的封賞本來很招人妒忌甚至恨意的,但是衆人沒有不服。因爲他們都知道,若不是柳青崖,這京城早就破了。若不是柳青崖出謀劃策、排兵佈陣。謀略出衆的莊泉,怎麼可能會失敗?
天下歸一,萬事皆需復興。
但是,柳青崖並沒有因此恃寵而驕,反而將所有的封賞全部換成糧食,分派給設置在全國各地的救濟處。但他並沒有以此來籠絡人心,而是打着皇室的旗號。皇帝自然樂意有人出錢又出力的爲他謀取民心和好名聲。
不出三年,國內基本人人衣食無憂,雖然難免有所遺落,但比起之前戰亂的年代來說,這可謂是一片清和的盛世了。當然,沒被戰亂波及的地方,對此並無多少感想。
一代名臣莊泉最終因爲迫不得己而留下千古罵名。
歷史是勝利者寫的,他沒有反抗的權利和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