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清宇沉默。
他是懂,從開始到現在,比誰都懂。
父皇將柳蕭蕭許給他的原因,無外乎是爲他鞏固地位。就如柳蕭蕭此刻所言,父皇想讓他上位,可是上位之前,必須先除掉唯一且不得不除掉的擋路石——他的哥哥,當今太子殿下,軒轅世宇。
柳蕭蕭說得沒錯,現在雖然他和太子的實力看起來不分千秋,可實際上他卻略遜一籌。在成王敗寇的賭局裡,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分一毫的實力與計謀之差,都會讓結果改變。
他不敢大意,不敢疏忽。
雖然,有些不滿,但他沒有反對。
當初,母后問過他不止一次,爲什麼自己不反對?
爲什麼?
因爲有用。
雖然,在未與眼前這個美得驚心動魄,聰明睿智,有着怪異的功夫,又嚴重的表裡不一的女子相處之前,“柳蕭蕭”在他的心中,與其他人一樣,不過是個白癡。若非她是柳青崖的獨女,他連記都不會記得她。
在父皇下旨之前,他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和這個白癡有牽扯。事實上,他……
無所謂。
這個白癡,有一個很好的父親。
父皇知道柳青崖的立場,而從他帝王的立場出發,也絕對不會希望手握六十萬兵權的柳青崖是他或者太子派的人,之所以會如此做,只是要讓一些人在動手之前先考慮考慮,若是讓柳青崖的女兒出嫁沒多久就成了寡婦,他這個爹爹的反應會如何?
大多數人肯定會認爲,只能打掉牙齒和血吞。可這種肯定,卻不是絕對的。一部分高層人士可是很清楚,當初柳蕭蕭的母親在敵軍偷襲時受到驚訝,又跌倒了,從而難產而死時後,一向奉行不殺俘虜的柳青崖,可是差點屠城的!而之後十幾年,柳青崖不僅未娶,更沒和任何女人有任何不乾不淨的關係。甚至,有人向他提親,得到的都是他的雷霆之怒。
柳青崖在皇朝人民眼裡的印象是:忠誠、神勇、愛民如子和情癡。
總而言之,就是他和柳蕭蕭的婚事,雖然不能得到柳青崖的輔助和支持,但卻能得到幾年的太平,至少……在父皇動手之前,他會安然無恙。
他不如太子,他準備得太晚,而太子從懂事開始,就在爲上位之事準備。有些時候,時間所帶來的差距,不是靠努力和天賦就能夠彌補的,所以……
他需要時間。
而父皇,用一門婚姻,給了他時間。
但可笑的是……在此刻,他的成親對象,這個會爲自己帶來足夠的準備時間的女人,卻在籌劃着讓他娶另外一個女人,在他質疑質問時,還很有耐心的爲他解釋這麼做的原因,林林總總一大堆,卻每一句都十分在理。甚至,連他沒想的一些方向,都說到的。
“父皇若是這麼做了,會引得他人不滿。”太子,不是笨蛋。
柳蕭蕭目光一閃,一瞬間的複雜快得讓人看不清楚,深深隱藏蟄伏在眼底的冰冷,剎那間轉變爲深刻的譏誚和諷刺,並就這麼留在眼底,直到她轉身離去的那一刻。
軒轅清宇沒有發現她的目光變化,因爲她逆着光,表面太過犀利的光芒和月色的神秘,將眼底的真實給模糊了,竟然讓識人清明的軒轅清宇都難知真假。也或許,是因爲軒轅清宇不想發現。
“當今陛下,英明神武,一代明君。”柳蕭蕭誇讚道,雖然一點誠意真心都沒有。但是,她就算再隨性也不會在他兒子面子直接叫他老子的名字吧?尤其這個時代叫皇帝名諱可是會被砍頭的。“他若是想要賜婚於你,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找到把柄藉口。我相信,陛下有能夠十全十美這件事的能力。”
柳蕭蕭突然有些後悔,一想到一旦與軒轅清宇成親就要和他一樣,叫軒轅昊爲“父皇”。雖然彼此見面機會不過,一面最多不過四五次。可是……這個世界真的很有趣,很有挑戰。
她纔來不到三個月,就一連遇見三個看不透的人:軒轅清宇、風翼和軒轅昊。
軒轅清宇的目的明確,計策清楚,可是她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麼?他的心裡,想到是什麼。她可不會以爲軒轅清宇是一個將榮登九五當做人生目標的人。而風翼……不說也罷,妖孽不是人能夠看得清的。
而軒轅昊……
那一次宴會,她在下面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很威武嚴肅的中年人,輪廓和軒轅清宇有三分相似,不比軒轅清宇的精緻,軒轅昊的是粗獷卻不粗俗。周身沒有明顯的氣場,卻如空氣,他的威嚴無處不在,誰也不可冒犯。
宴會上,軒轅昊的話很少,寥寥數語,可是,卻讓柳蕭蕭本能的警惕。至於原因,她自己也不清楚。但柳蕭蕭卻堅持這種感覺,這是殺手的本能,能夠救命的本能。
柳蕭蕭沒興趣知道他們心裡到底是什麼,只是有一瞬間,對看不懂的三人之一的軒轅清宇,有一種很無奈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越來越糾結困惑,好幾次都想讓她衝過去,狠狠的揍軒轅清宇一頓!若是可以的話,最好見血!
她想看看,軒轅清宇的血,是不是白色的!
“……那不然,從許敏敏那裡下手吧。”
軒轅清宇看了她一眼,緩緩垂眸,漫不經心卻優雅至極的喝了口燕窩魚翅湯,輕輕道:“反客爲主還是借刀殺人?”
“呵呵……自然是,藉口殺人。”
她倚在門扉上,慢慢的吐出這句話。微微眯起的眼,微微勾起的脣,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心悸。“女子最在乎的事情之一是名節。若是,你和她一時意外,或者她主動引誘你,並對你下了藥什麼的,生米煮成了熟飯。
若是前者,你就勇敢的站出來,當一個勇於承擔責任的男人。若是後者的話,就再好不過。屆時,你可以以一副不計前嫌並且原來爲其清白負責的好男人,這樣一來,你的名聲名望都會有所提高,而且,許丞相在心懷愧疚之下,肯定會盡其所能的爲你做他所能做的事情。”
借許敏敏的刀,來達到自己“殺人”的目的,而且是絕對的得了好處還賣乖。
“你,想得很好。”軒轅清宇緩緩起身,深情一片平靜,讓人看不清他心中的真實。柳蕭蕭微微蹙眉,暗自戒備起來。雖然現在的身體比不上以前,可感覺仍然在。所以,她發覺到了,瀰漫在軒轅清宇周身的若有所無、極難察覺的危險。
“在認識你之後,我就再度發現傳言的荒誕荒謬。那麼聰明的你,怎麼會是別人眼裡的白癡?而你……”
他欺身向前,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的捏住柳蕭蕭的下頜,讓她擡起頭,仰望着自己。“上一次,我問你爲什麼不願意嫁給我,你的原因是不能接受其他女人觸碰。這就意味着,我若是娶了你,此生此世,我就只有你一人。”
柳蕭蕭沉默,雙眼平靜無波的對視着他。沒有如之前一般揮開他,而是任由他捏着自己,甚至另一隻手還爬上自己的腰。
“可是,沒過幾日,我卻從別人口中知道,就在我要下定決心,只要你願意嫁給我,我此生此世只有你一人時,卻從別人那裡聽到,你要讓別人女人嫁給我。”
軒轅清宇的聲音冷了幾分,“我以爲是我聽錯了,然後去詳詳細細的問了一遍,然後自我解釋說,這是你憤怒之下的言行。對敵人最好的打擊莫過於在他面前打破他最渴望的東西。而許敏敏……她喜歡我,用我來打擊她,比什麼都有效。”
“可是……”鬆開她的小手,十指爬上她的臉頰,來到耳邊。他將垂在臉頰的髮絲挽到耳朵,然後溫柔的撫摸着柔滑的青絲,“在聽到風的話時,我才發現自己有多麼的自欺欺人。雖然,我仍然不懂你,卻知道你不屑用別人來打擊你的敵人。而風,雖然喜歡玩鬧,喜怒無常,變化不定,卻不屑開這種玩笑。”
“……蕭蕭,我的未婚妻,你的轉變,是因爲柳將軍。我可以理解。那麼,是什麼讓你接收一夫多妻這種你最爲鄙視厭惡的現實呢?也是因爲柳將軍嗎?”軒轅清宇靠在她耳邊,如呢喃甜言蜜語一般,輕輕的說:“你能告訴我,你是用什麼樣的心,去思考策劃這一切的?”
柳蕭蕭擰眉,耳朵不自覺抖了抖。
軒轅清宇熟悉而陌生的氣息,那如蓮華般清新的冷香,如古廟裡清幽的佛香……縈繞在鼻尖,隨即侵入肺腑,隨着血液,銘刻在腦裡心中。
她再稍稍仰起頭,二人的姿勢若落在別人眼裡,則是:軒轅清宇抱着她,她則無奈卻順從的靠在他的懷裡,頭枕在他不算寬厚卻莫名讓人心安,忍不住依賴的肩膀上。
“心?不知道,不知不覺就想好了。”心,那是什麼東西?殺手有心麼?沉默了很久,柳蕭蕭緩緩道。
“是嗎?”軒轅清宇輕笑一聲,“那麼,告訴我,我不值得你嫁麼?哪怕我只要你一人。”
“……爲什麼?”柳蕭蕭茫然,聲音帶上幾分沙啞,可惜她自身沒發現。
“我也不知道,只是,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很安心。”
“……”
“我以爲,我再也沒有這種感覺了的。”軒轅清宇彎下腰,頭擱在他的脖頸間,深深的吸了口她發間的清香,感受着從衣衫髮絲下傳來的溫度,繼續道:“我期待着我們成親的那一日,但我期待的不是一場交易,而是……”他放開柳蕭蕭,垂眸看着她,微微一笑,“真心實意。”
柳蕭蕭很想笑,皇室無真情,什麼真心實意?開什麼玩笑?也不怕牙被笑掉。但是,笑不出來。
她試着扯起脣角,卻在軒轅清宇清澈的明眸裡,看到自己怪異可笑的表情。
嘆了口氣,理不清的思緒混亂在腦海。這一刻,她柳蕭蕭總算明白了,她遇上了兩輩子的第一件覺得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難事兒了!
雖然還不太清楚這難事是什麼事,怎麼個難法。卻很清楚,這源頭是這個抱着自己的人——軒轅清宇。
沉默了良久,柳蕭蕭嘆息,點點頭,“好。當我今晚的都是廢話。”
“很好。”
“那麼,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柳蕭蕭突然展顏一笑,道:“不然,我一點也不確定你明日會不會因爲身負重傷而起不了牀。”
軒轅清宇挑眉一笑,“在此之前,我想我必須申明一點。”
“什麼?”
“關於我的妻子的義務和責任?”
“……然後呢?”柳蕭蕭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要以不變應萬變,平靜的看着他。
“我的妻子的義務和責任只有一點,不要再給我娶妻納妾。”
“……如果你想呢?”
“我不會。而且,你是我的妻子,你的拳頭可比我的很厲害。”軒轅清宇垂首,輕輕的啄了一下她的脣,就笑着離開。
柳蕭蕭愣在原地,在軒轅清宇帶着他的氣息離開後,她感覺頭有幾分暈眩。
撫摸着被親了的脣,心中情緒百般,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感覺是什麼,想的是什麼,哪一種情緒佔有了主導權。
只是,心中有句話不停地不甘的嘶吼着:
這一世的初吻就這麼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