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糖的聲音在整個大廳迴盪一圈, 這才重新落入衆人耳中。
和剛剛狹小崎嶇的山洞相比,此地特意被人開鑿出長約八丈寬五丈的超級大廳。
隨着蛇頭兩側的燈火此起彼伏一個接一個有序的點亮,大廳裡的其他情況也被三人盡收眼中。
燭臺下面的鐵籠裡, 關押着所有失蹤的村民。
那些村民只能蹲在鐵籠中相互依靠取暖, 雙手握着鐵欄杆用力搖晃期盼的望着衆人。
公子宇和阿糖蹙眉對視一眼——
既然這間大廳一直有人, 爲什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未等兩人提出疑問, 戰瑤已經按捺不住, 握緊手中武器朝牢籠奔去,用力搖晃着鐵籠想要解救:“大家不要怕,我們是秦夫人的朋友, 來帶大家回家!”
聽聞有人來解救,那些被囚禁的人們不僅沒有任何開心, 反而更加害怕的朝牢籠的角落縮着, 儘量遠離戰瑤。
阿糖也跟着戰瑤來到牢籠旁, 幫着先將鐵鏈解除。
戰瑤抓着距離最近一個少年,憤怒不解吼着:“怎麼回事?你們難道不想回家嗎?”
距離阿糖最近的少年, 望着阿糖一臉狐疑的表情默默的拿起她的手,放入自己口中。
“啊——”等到發覺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阿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腿下一軟,顫抖着身子大口呼吸:“這裡...簡直是地獄...”
公子宇背對兩人, 檢查大廳另一邊也是這樣的情況, 狠狠閉上眼嘆了口氣。
“你們怎麼是這樣的表情?”戰瑤察覺這裡似乎只有自己不瞭解情況, 着急道:“此地不宜久留, 我們先走吧。”
“這裡的所有人, 在被騙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原本背對衆人的公子宇突然用力轉身不再面對受害者, 半晌喉間滾動仰頭長嘆:“他們在被騙來的第一天便被割去舌頭聲帶,成爲着地下石窟的一部分。這樣就算他們真的逃出去,不僅目標顯眼很容易被抓,而且也無法透露關於這裡的任何消息。此處,到底藏着什麼樣的惡魔?”
“也就是說,我們來時見到的那些草人,爬行人類,全都是村民?”阿糖思緒隨着公子宇的話蔓延,咬脣握緊手中劍才能勉強沒有吐出來。
半晌,她又低頭瞥了一眼牢籠裡的衆人自言自語:“若真的要將一個人變成怪物,那麼,做這件事的人會不會已經是一個怪物了?”
“哈哈哈——”
正當所有人靜默思索,突然之間最裡面蛇頭燭臺下赤紅色火焰一閃,尖銳的笑聲瞬間充斥整個大廳,嚇了衆人一跳。
詭異可怖的笑聲宛如一根尖針,慢吞吞的將三人剛剛起的雞皮疙瘩一個一個戳破,三人越害怕,對方越開心。
“誰——”阿糖抽出長劍,直指前方。
“公子宇,我等你,很久了。”前方人影帶着面具悠然的倚着座椅扶手,若不是此地是魔窟,倒真的與深閨怨婦有幾分相似。
公子宇揚起下巴眯眼打量對方,慢吞吞道:“不敢當。”
“這裡的事情,都是你做的?”阿糖衝在公子宇面前,用自己的身子護着他,打量光亮中的人影揚揚下巴眼神睥暱:“有膽子做壞事,沒膽子出來見人?”
“姑娘這話說的真好,”人影並沒有被阿糖的話激怒,反而嗤笑一聲:“當年聖上十二道金令追着要將謝侯滅門的時候,那麼多人求見求情,不也是沒膽子出來見人?”
原來是報老侯爺的私仇。
聽到有人拿公子宇心中最痛的事情刺他,阿糖不由回身擔憂的望着公子宇。
看到公子宇面色坦然,她這才心安回身,低頭很快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推論一遍,繼續望着人影:“所以你是用謝侯的藏寶圖做誘做大,將趕來查探的朝廷衆人一舉拿下?”
未等人影回答,阿糖望着囚籠中的人影綽綽,別過臉不忍再看:“這些人又做錯了什麼?”
“那謝侯呢?”一旦提及無辜二字,人影音調陡然提高,一掌拍在座椅扶手,削掉半張椅子:“謝侯全族苦守天下第一關,吃的是風沙,喝的是泥雨,這麼多年想的最多的,就是芮唐國。可最後呢,狗皇帝昏庸無道,聽信那些牙尖嘴利玩弄權術的文弱書生——”
一顆眼淚從人影面頰滑落。
“我們要軍需,說我們覬覦國庫。我們自給,又說我們有反心。”說起當年戰場烽煙,人影至今意難平。他長嘆一聲:“硬生生將鐵骨錚錚,鏽成廢銅爛鐵!不止!還要說什麼殺雞儆猴,以儆效尤!我們謝家人熱血一世,卻不想在狗皇帝眼中是一隻雞?!”
空曠的大廳裡迴盪着人影蒼老淒厲的悲憤,將所有人帶入那段備受屈辱的日子裡。
頓了頓,人影繼續道:“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這裡的所有人沒有錯,他們只是運氣,差而已。”
“終於等到了狗皇帝的一個兒子,這血用來祭在謝家冤魂前,最適合——”
隨着人影最後瘋狂的笑,整個大廳火焰熄滅,重新回於黑暗之中。
“公子小心——”
一道火焰從衆人之間掠過,將阿糖和公子宇徹底分開。
“阿糖——”對方明顯是衝自己而來,卻在最危難之際,公子宇第一反應還是阿糖的安危。
黑暗中帶着利劍出鞘的聲音,卻無法分辨是從何而來。
又一道火焰從衆人之間掠過,戰瑤站在公子宇身邊握着長劍備戰,而阿糖消失在黑暗中。
“阿糖——”公子宇心中一涼,思緒漸亂,只想儘快離開這裡去找阿糖。
火焰熄滅的瞬間,他餘光掠過戰瑤臨戰前夕惡狠眼神,心中暗驚。
黑暗之中越來越深的殺氣朝公子宇身後襲來——
銀白劍尖刺破空氣朝黑暗中的人影越來越近,就在即將刺中對方冰涼長髮時,公子宇陡然轉身,一掌劈斷長劍,擡手襲擊——
另一道火焰再次掠起,照亮兩人面容——
“是你?!”等到看清自己面對的敵人,竟然是一路同伴,心急如焚的公子宇更加怒意攻心,一手將長劍扯入身側,一掌擊中對手胸口。
噗。
戰瑤被公子宇一掌擊中,連退三步,半晌彎腰吐出一口鮮血。
此時的她沒有了往日的溫柔善良,她惡狠狠的瞪着對方,恨不得用眼神殺死公子宇:“怎麼,當初你們閤家歡聚的時候就沒想過還有人在冰天雪地赤腳打着雪仗回家麼?”
未等公子宇開口,大廳又恢復了黑暗。
“你是謝侯後人?”公子宇聲音顫抖,幾次只顧躲避對方的襲擊,未曾出手:“那你和謝芳寧——”
“呸——”戰瑤一連三次踹在公子宇胸口,在黑暗中冷冷一笑:“一個冒牌貨,等我殺了你,再烤了她——”
“謝侯之事,終是我負了你們。”公子宇沒有打算出手,他站在黑暗之中閉上眼睛,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他自己:“若我一人之命,可以讓這裡所有人恢復自己,請動手吧。”
戰瑤的身影停頓,半晌又重新擡手準備出擊。
“阿糖——”
原想到這事最後一次念她的名字,公子宇手覆在胸口,感受內裡灼熱循着念意烤的喉嚨幹疼。
黑暗中薄脣顫抖:“麻煩你告訴她,不必,懷念我。”
“哼——”剛剛略鬆的手指重新握緊拳頭,戰瑤朝黑暗中的公子宇衝了過去。
“公子——”
黑暗中傳來阿糖的聲音。
公子宇睜開眼心中火焰綻放,所有冰涼冷固的鮮血重新恢復活力,在五臟六腑沸騰。
耳邊聽到颯颯拳風——
他握緊拳頭,終於選擇回擊。
大廳陷入黑暗之時,阿糖看到戰瑤望着公子宇眼神突變,下意識衝到兩人之間——
突然黑暗中伸出一道長鏈,掛住阿糖手腕,輕輕一收——
阿糖身影便陷入剛剛人影所坐機關之中,消失在大廳裡。
“——阿寧,你玩夠了沒?”
阿糖順着甬道一路滑落,狠狠掉在剛剛的人影腳邊。
聽到對方的話,阿糖身子陡然失去力氣,擡頭眼神觸及對方,撇撇嘴眼淚已經下來:“師傅。”
神秘人影這才轉身,在光亮中露出自己的臉,竟然是當初在酒樓的說書先生!
說書先生低頭望着阿糖,長長嘆了口氣遞給她一把刀:“聽說你在天下第一關玩的很好,想來我們謝家人自古熱血。這次你將公子宇帶來,很好。”
“師傅,”聽聞自己竟然導致公子身陷囹圄,阿糖頓時急了,只覺得有很多很多問題還沒有解決:“怎麼會是你?”
她抱着腦袋來回踱步,不肯相信:“你在這裡做的這一切,傷及無辜,太可怕了,我爹不會同意的!”
“哼!”說書先生拂袖怒斥:“當初謝家鮮血橫流的時候,有哪個人說過可怕?!阿寧,你可是忘了當初天寒地凍我們無錢吃飯,大家互相打雪仗一步挪一步,才勉強在深山廟中果腹?你可是忘了近千人的鮮血在暴雨中匯成一條河——”
“夠了!”做了很久的阿糖抱着腦袋,只要一想到公子宇會受傷,簡直比殺了她還要痛:“公子是好人,你不要害他。”
——啪。
隨着大廳那裡傳來戰瑤襲擊公子宇的聲音,阿糖不由自主的握緊拳頭側耳傾聽現場戰況。
卻忘了自己所處。
硬生生受了一掌,耳邊嗡嗡作響,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夢還是現實。
“阿寧,我對你很失望,老侯爺對你一定也很失望。”
“師傅,都過去了,現在國泰清平,四海晏安,算...算了吧。”阿糖低頭半晌呢喃出這一句。
“這麼多年,您犧牲了一切,只爲報仇。可這一切,令大家想起的不是謝侯的好,而是令所有人都鼓掌說謝侯被滅門是對的。”阿糖抱着師傅的腿,眼淚從臉頰滑落:“公子在我是乞丐的時候收留我,未曾嫌棄更未曾隨意。我爹的事情和他真的真的無關,我恨狗皇帝,但我喜歡他。”
“什麼?!”說書先生掐着阿糖的脖頸,將其抵在石壁上,咬牙切齒憤恨不已,手下的關節已經開始泛白:“你——你別忘了當初讓你跟着他是做什麼的——”
“師傅,對不起。”阿糖只覺所有熱血衝上腦袋,已經無法呼吸。
她雙腳在空中無助的亂蹬,手指想要掰開脖間如鐵鉗一般的禁錮——
“我...死...就...放...他...”
——“謝侯之事,終是我負了你們。”
耳邊傳來公子宇對戰瑤的話,說書先生手中力道鬆了些。
——“若我一人之命,可以讓這裡所有人恢復自己,請動手吧。”
說書先生眼神複雜打量着阿糖:“你倆倒是如出一轍。”
——“麻煩你告訴她,不必,懷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