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或許不行, 現在行不行可不是他說的算了。”
時寒鷙望着阿糖雙眸堅定,歪着嘴角冷笑:“你若殺了他,公子宇可脫不了干係。”
阿糖楞了一下, 侷促的手指勾着長髮——
不遠處謝芳寧腳下趔趄, 身子一歪, 還未重新站好已經捱了看守者一鞭。
阿糖將這一幕收回眼底, 深吸一口氣垂下眼:“不殺。”
“那你——”時寒鷙隨着阿糖的眼神落在謝芳寧身上, 面色淡然收回眼神:“若你公然行賄,這麼多雙眼睛盯着,陳公公可不會答應。”
“我有那份錢我還不如直接交給我們公子的老闆, 幫他疏通疏通。”發覺對方越猜越沒有個正形,阿糖翻了個白眼身子靠在對面車壁上不理時寒鷙。
“人類最終慾望, 不過就是力, 財, 色...”時寒鷙湊近阿糖,呼吸落在對方臉頰。他貪婪的呼吸着阿糖身上淡淡的香氣, 垂下眼望着阿糖眼眸中自己的面容,用胳膊將她擋在角落:“若你想以身殉職,比起陳公公,我應該更能滿足你。”
“放屁!”
聽聞對方這麼說,阿糖瞪大雙眼嚇了一跳, 身體所有的血液轟的一聲全部涌到大腦, 震的耳邊隆隆作響。
她伸出胳膊用力推開對方, 想要離開馬車。
時寒鷙依然保持剛剛和阿糖說話的對牆坐姿勢, 伸手抓住已經起身阿糖胳膊, 狠狠一拽,便將對方摔進馬車。
阿糖還沒有來的驚呼, 時寒鷙身子一翻,已經將她壓在身下。
滾燙的呼吸和炙熱的體溫提着她,宛如滾燙的鐵板烤着阿糖。
阿糖推哪裡都不是,只能別過臉屏氣閉眼,勉強用胳膊撐着自己向前蹭:“我不願意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你——”阿糖越是害怕想要逃離,時寒鷙心中隱火漸起,勾着她的腰向下一拽——
阿糖身子一軟,整個心彷彿高高被拋下,失去重量一般,暈暈乎乎。
“——既然大家不需要再做隱瞞,我現在問真正的謝芳寧,你還記得我嗎?”時寒鷙趴在阿糖身上,黑髮飄灑在阿糖臉邊,眼角泛紅。
阿糖睜開眼,呆呆的看着他。
一顆眼淚從時寒鷙的眼眶落下,砸在阿糖面頰。
“你還記不記得那年的雪大到能埋人?”
阿糖肩膀被對方快要捏碎口齒苦澀。
她望着對方如同稚兒一般委屈不忿傷心的眼神,回想起那年冬天一連下了好幾天的暴雪,所有人被困在家中煩悶異常渾身不舒服。
兒時的時寒鷙在府中做客時又哭又鬧,非要拉着阿糖陪他去街上玩——
“姐姐,我爹給了我一兩銀子,我請你去吃肉。”
阿糖任由稚兒拉着她的衣袖,回身和孃親擺擺手告別:“娘,我和稚兒出去,一會兒就回來,別給我留飯!”
“等等,”溫暖柔軟的手掌輕覆在阿糖面上,孃親別過臉招手小人:“在穿一件宇兒送來的灰鼠襖,來人,把我那件給稚兒穿上。”
“不冷不冷不——冷冷冷!”兒時時寒鷙站在院中,還未說完,已經低頭打了個噴嚏。
“看看看——”孃親爲時寒鷙披好灰鼠襖後用力在肩頭拍拍,這才望着他:“要是錢不夠就給他們說說,是謝侯家的,帶他們回來拿錢就行,可別委屈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阿糖換上新衣,從廊下跳下來,手指隨意的撩撩飛散的長髮:“總是那幾句,煩死了。”
孃親別過臉抿嘴無奈,揮手:“早點回來!”
當天,阿糖跟着稚兒吃的肚兒圓,拿着烤肉串朝家裡走,卻見謝侯府方向黑煙四起——
“快快快,說是聖上十二道金令,謝侯全族被誅——”
手中的烤串落在地上,很快被匆匆去看熱鬧的人們踩在腳下,踢來踢去。
阿糖大腦一片空白,跟着人羣朝家中跑,徒勞的撥開人羣邊跑別哭:“不要殺我家人——”
母親束過的長髮隨着顛簸漸漸吹散。
眼淚鼻涕隨着冰冷的寒風,漸漸凍冰黏在臉頰。
腳下紅絲棉鞋早就不知道掉在哪裡。
噗——
身後時寒鷙跟着自己也是邊怕邊哭。
阿糖腳下一軟,半個身子趴在雪地裡滾了幾圈。
擡起頭望着侯府黑煙掠起,耳邊彷彿還能聽到家人的尖叫聲。
“不要傷害我孃親——”想到孃親平日連雞都沒殺過,遇到殺氣騰騰的殺手,她該多害怕?
阿糖握緊雙手,解開影響伸手的灰鼠襖,一甩,光着腳沒走兩步——
時寒鷙剛準備繼續跟着她,也隨着阿糖的停頓,而靜了下來奇怪的探身打量:“阿寧姐姐?”
不由自主的身體僵直,握拳擡頭眼眶血紅長吼一聲——
隨風落在時寒鷙臉上的雪彷彿受了驚,撲簌簌的在空中飛舞着,聚成一團朝他面上砸來。
“阿寧姐姐,我怕。”
腳下的土地忽然震動,時寒鷙望着不遠處雪山頂尖顫抖的雪堆,趔趔趄趄跑上前想要拉着阿糖的手。
失去控制的阿糖隨手一甩,時寒鷙整個身子便飛了出去,倒着竄進雪堆裡不見人。
阿糖藉着心中的恨和痛,一拳砸在地上。
那些仇恨的血絲順着心臟漸漸蔓延在阿糖的臉上,身上各處。
怨氣隨着四方山河奔流而去,震碎方圓百里的生物。
直到一切歸零,阿糖所有力氣被抽乾倒在地上失去意識。
白雪繼續落下。
寂靜如死的天與地之間。
白髮少女趴在雪地裡,如同死了一般。
如果不是時寒鷙當日將自己帶離侯府,阿糖寧可自己和家人一起並肩作戰。
而不是,第一次使出應和骨,毀了方圓百里的生物。
“阿寧姐姐,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時寒鷙用力的抓着阿糖的肩膀搖晃,希望她可以看看自己:“我會幫你,我只求你不要忘了我——”
阿糖的眼神重新回落在時寒鷙面上。
她面無表情的擡起手抓着時寒鷙的手腕,眼眸一冷,一腳踹在時寒鷙身上,藉着這反作用力從車廂內飛出,倒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下來。
突如其來的風波嚇到了按部就班的馬兒,一時之間馬匹相互衝撞撕叫,打亂了正在行走的順序。
陳公公騎着馬走在隊伍的最中央。
聽到身後一片嘈亂,這才拉緊繮繩,回身望去。
阿糖灰頭土臉撲倒在地上,看到陳公公探尋眼神,瞬間哭喪着臉,帶着剛纔醞釀好的情緒嚎起來:“陳公公,您一定要爲我做主啊——質子他欺負我——”
跟在阿糖身後的時寒鷙掀開車簾剛準備營救,聽到阿糖這麼說,已經明白她的想法。
電光火石之間,時寒鷙坐回車內,拳頭敲敲車樑,恢復了往日肆虐的笑。
這個謝芳寧,永遠無人可以替代。
半晌,時寒鷙開口,決定幫阿糖再推一把助力:“陳公公,不會是我要寵信一個小宮女,您都要伸手吧。你不能,可不要耽誤別人的良辰美景。”
聽到這話,在場的士兵們低頭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暗笑。
陳公公面色凝重了些——
“發生了什麼事?”
陳公公還未開口,公子宇飛身從前面馬車下來,跑到阿糖面前扶着她,擡手剛準備爲阿糖捋亂髮,看到阿糖眼中一閃而過的異色,立刻明白對方一肚子壞水。
公子宇立刻甩甩袖子板起臉:“阿糖,你又惹質子生氣。平日質子對你的好全忘了嗎?快點回去!”
說完,公子宇捏捏阿糖的手,暗示她不要引起陳公公的注意以免節外生枝。
“我沒有!”阿糖將手從公子宇手中抽出,跺着腳委屈:“我沒有,是質子他——他突然摸我——”
“時寒鷙——”公子宇擡手一掌,時寒鷙馬車車簾一飛,內裡乘車人悶聲撞在了車壁上。
陳公公靜默片刻,忽然開口道:“三皇子殿下,既然是質子欺負了您的侍女,理應是由你出面,了了這件事吧。”
“欸???”阿糖楞了一下,本以爲示弱表示自己和時寒鷙對立,這樣就可以進入陳公公的陣營。
不成想,陳公公是個遇見問題就逃的主,發覺此時牽連北陌國,此時便將燙手山芋扔給了公子宇。
“陳公公...”阿糖不滿的撇撇嘴,拉拉陳公公的袖子裝可憐:“我怕。”
“那——”陳公公仰起頭享受被人崇拜的感覺,清清嗓子:“你就跟着車隊一起走吧。”
“哈?”怎麼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
至少也可以讓自己和公子宇重新坐一輛馬車啊。
“怎麼,一個污濁之身還想玷髒三皇子的馬車嗎?!也不看你配不配。”陳公公身子一甩和阿糖保持距離,高高在上睥暱看她一眼。
最後三個字,帶着口水噴在阿糖面上。
“呵呵。”阿糖衝着對方的背影翻了個白臉,在公子宇和時寒鷙的恥笑中,和謝芳寧站在一起。
公子宇經過她,忍着笑別過臉頓了一下:“讓你調皮。”
說罷,這才備手重新回到馬車。
時寒鷙經過她,依然雙眼清澈望着阿糖。
“稚兒,”阿糖低頭沒有看他,卻知道時寒鷙一直在等自己。她深吸一口氣,裝作不在意:“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