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這條林中小路一直向下, 阿糖彷彿第一次來到此地一般,對這個世界充滿了警覺和好奇。
風中拂過樹葉和花香濃淡漸變的香氣,令她停下腳步閉上眼睛呼吸感受。
偶爾倦鳥撲棱翅膀回巢的開心動靜嚇到她, 阿糖仰起頭眼中如墨追隨着動靜警覺觀察。
“阿糖, 你去哪裡?”
公子宇眼神追隨被樹葉劃到手的阿糖, 下意識跟上想要拉着對方——
阿糖察覺有人靠近, 立刻轉身一回手——
一時之間說不清是誰嚇到了誰。
眼看就要抓住阿糖的手, 對方忽然轉身衝公子宇咬牙啓齒隨手一揮袖中戾氣衝出,直刺公子宇胸口。
半晌白衣凌空,重重摔在了草地上。
公子宇勉強自己翻了個身, 從嘴巴里扯出一棵草,望着天空難以置信——
阿糖當初一定是爲了壓制應和骨, 於是選擇同歸於盡沉入深山。
如今醒來, 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狀況, 自己到底是誰。
回到了本初,對這個世界充滿敵意和恐懼。
那她該多害怕?
阿糖赤着腳一路跌跌撞撞從森林來到村道, 雙手下意識擋在胸前握緊,不知所措的望着路上的每一個人。
正在參與市集得到村民們看到一位膚色白皙黑髮濃黑的少女赤着腳毫無目標的亂轉,一個又一個從阿糖身邊經過好奇打量着她。
市集上人們的叫賣聲和混合的人氣令阿糖下意識緊張,一時不知哪裡纔是通往安靜的出口。
“小妹妹你從哪來?怎麼不穿鞋子?”路邊賣菜的大嬸看到垂下腦袋原地打轉的阿糖,以爲是誰家丟的野孩子, 輕輕柔柔的拉着她的手, 往阿糖手裡塞了一顆番茄:“餓了, 就吃吧。”
阿糖感到手掌沉甸甸, 擡起來望着大嬸給的番茄, 眼睛裡的黑霧中映着紅色的水果。
大嬸看到阿糖眼眸晦暗,下意識倒退一步嚇了一跳, 心中猜測這大概是姑娘烈日當空赤腳走在外面的原因,不由得又覺得阿糖可憐。
半晌,阿糖聞聞水果的清香,眼眸中的黑霧漸散,恢復了往日的清澈光亮。
她望着大嬸,眨眨眼,咬了一小口手中的水果。
好甜。
發覺好吃,阿糖這才低頭大口大口吃着番茄,汁水撒了一地。
“好孩子。”大嬸愛戀的嘆了口氣,揮揮手:“快回家去吧,你爹孃一定很着急。”
路上閒人看到這一幕,互相使了個眼色,朝她走來。
“小丫頭,你要去哪兒,跟哥哥玩玩去。”其中一人話音未落,髒兮兮的手便朝阿糖的肩頭抓去——
低着頭沉迷於番茄的阿糖並未在意身後的動靜。
眼看手掌即將落在阿糖身上,一道銀鞭落在對方手腕,未等閒人眨眼奇怪,整個身體已經飛到屋檐看不見了。
其他人看到這一幕,顧不上阿糖,紛紛跑去幫忙救人。
其中一人撞掉了阿糖手上的番茄,阿糖低頭望着落在自己腳面的汁水,下意識彎下身——
忽然手腕被人抓住。
擡眼觸及對面異色透亮瞳仁,阿糖下意識歪歪腦袋,伸出髒手想要觸摸。
公子宇抓着阿糖的手,取出手帕輕輕擦拭阿糖的手,又買來鞋子爲她穿上。
結果阿糖不習慣,每穿上一次,便用力踢掉。
踢的越遠,看到公子宇忍着不耐煩關心自己的樣子,阿糖下意識摸摸胸口,只覺得心中有一塊破了,酸酸甜甜被呼吸牽絆着甜。
“再踢,我就丟掉你——”
到最後公子宇實在煩了,擡起手作勢威脅——
阿糖擡起頭難以置信望着對方,鼻子一酸,嘴角一撇,眼淚流了下來。
看到阿糖可憐巴巴,公子宇心中一酸,乾脆將鞋揣在胸口,一如從前的,揹着阿糖朝家的方向走。
“小哥,這是你媳婦還是——”
一路阿糖歪着腦袋抱着對方的脖頸躺在公子宇的肩頭呼呼大睡,偶爾有路人經過,看到公子宇辛苦的樣子不由好奇。
“是我媳婦。”話還未說完,公子宇嘴角已經上揚。
“小哥不是我說,你這媳婦不行——”對方嫌棄的望着赤腳趴在公子宇身上的阿糖,別過臉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這媳婦要是不聽話,你就打一頓,打到聽話!哪裡有讓相公背媳婦走路的,天打雷劈!”
正說着,忽然空中劃過一道天雷嚇了衆人一跳。
“看我說吧——”路人指指天空,也是一臉憤慨。
公子宇轉過臉在阿糖的額頭親了親,低頭回想起以前兩人的甜蜜,輕輕笑笑:“其實我打不過她。”
“你這樣子,到下一個驛站得走二十多公里,怎麼熬得住?讓她自己走吧。”
公子宇將阿糖向上託了託:“我怕她跑的太快,追不上。”
阿糖隨着公子宇走路的起伏,漸漸睡去。
像是做了個一個長長的夢。
夢中的她穿着火狐斗篷攀着門框,望着漫天無際的雪花,攤開手掌,感受一顆雪花落在手心的冰涼。
風中的雪花忽然的轉了向。
聞到空中隱約飄來鐵鏽血腥的味道,阿糖眼眸微縮,不遠處的街口,一匹戰馬載着晚歸的謝侯而回。
“阿寧。”伴着鐵甲相撞落地的聲音,巨大的手掌重重的在阿糖腦袋揉揉:“你娘做的什麼飯?”
阿糖側身別過腦袋一臉嫌棄的遠離謝侯,望着對方身後的少年公子宇怯怯沒有說話。
少年公子宇眼神落在她的身上,腳步微微停,很快握緊腰間長劍又跟着謝侯離開。
一陣風吹過,風中的梨花香鑽進阿糖口中,落盡心中。
“不對,再來。”
越過梨花樹繞過假山,院中已經有人揹着手等着阿糖。
“想學麼?”
少年公子宇神情疏離站在梨花樹下拔出劍尖指着阿糖下巴:“若是朝中一品要員之女,我倒可以考慮,你嘛...”
阿糖一臉期待的望着對方——
“有點醜。”
說完這話,公子宇鄙夷的望着她:“還這麼胖。”
“——啊——”像是被揭開了傷疤一般,阿糖瞬間清醒,狠狠朝公子宇脖頸一撞,從對方身上倒了下去。
“——怎麼回事?”公子宇身體失去平衡,最終選擇朝前摔倒以保護身後阿糖。
看到惹自己生氣的對方摔倒,阿糖覺得還是不解氣,擡起腳就要踢——
“怎麼莫名其妙又生氣了——”未等公子宇思索對方生的什麼氣,下意識抓着阿糖的腳腕,兩人一起沿着山坡滾了下去。
一路上阿糖幾次想要掙扎逃離,都被對方死死扣着腰無法離開。
氣的她狠狠咬着公子宇。
“我是你相公!”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公子宇趴在阿糖身上,抓着她的肩膀也不管她能不能聽懂,生氣怒吼着。
轟隆一聲,下雨了。
雨水從公子宇的身上滑落,
“呸——”所有的雨水濺在阿糖口中,她皺着眉頭朝對方吐了出來——
趁着公子宇別過臉躲閃,阿糖一把推開對方,起身逃離。
“阿糖——”
公子宇無奈的嘆了口氣,袖中銀光一閃,拽住對方手腕——
已經逃離的阿糖身子陡然被拽,心中怒意漸起,眼眸黑霧漸漸集聚...
她轉過身,握緊拳頭,朝對方衝了過去。
連日以來的提心吊膽令公子宇已經疲於應付。
看着阿糖宛如一尊武器朝自己衝來,他儘量躲閃,若是躲閃不及,也只能硬受。
帶着悶氣的拳頭落在公子宇胸口,將他直接擊飛,從空中落在地上在泥潭之中滾了一圈,這才停下來暈了過去。
雨下的更大。
她光着腳走到公子宇身邊,眼眸發狠一腳踩在對方胸口——
公子宇身體在泥潭陷得深了些。
阿糖心中怒意漸散,不由得打了個噴嚏轉身要走。
“阿糖,你受了風寒,不能淋雨。”
沒想公子宇昏迷之際,還是抓住阿糖腳腕,無論阿糖如何傷害自己還要惦記對方安危。
“討厭。”阿糖將腳從對方懷中掙脫,狠狠踢了對方一腳,轉身要離開。
走了幾步,她下意識回過頭望着對方像是被自己棄養的盆栽一般靜靜接受雨淋,不由得有些不忍——
阿糖回到公子宇面前,低頭望着自己雙手手掌。
她將手掌擋在公子宇身前,整個雨幕在阿糖手掌處停止,彷彿被什麼擋住一般。
阿糖對這一幕很滿意,她嘴角微微上揚隨意一推,整個雨幕便向後數尺。
她這才抓起公子宇胳膊,揹着對方朝山坡上走去。
直到夜色越深,阿糖這才揹着昏昏沉沉發燒的公子宇到一間客棧門口。
“仁至義盡。”望着門口的大紅燈籠,阿糖擡手撥撥被汗水浸溼的劉海,隨手將公子宇扔在了客棧門口。
隨着她醒來的時間越久,那些原本的曾經成爲腦海中偶爾會閃過的畫像。
包括面前這個人,望着他,心就不舒服。
阿糖垂下眼望着緊閉雙眼昏迷的公子宇,毫不遲疑轉身離開。
“——哎哎哎這裡怎麼有個人——”不多時,客棧大門打開,店小二看到門口有人昏迷,嚇了一跳:“老闆,老闆!”